142
  “疼……”宋研竹在一陣劇痛中醒來, 一陣強光照射在她的臉上, 照的她眼淚都流了出來, 下意識閉上眼睛, 過了許久才晃過神來。腦子裏忽而一陣放空, 過了許久, 她才回憶起最後的場麵——那個虯須客。

  望望四周, 竟有如在夢中——“這是哪裏?”她輕聲問自己,窗戶敞開著,陽光直射在她的臉上, 她勉強撐起身子,聞見屋子裏飄著淡雅的竹葉清香,讓人不由地靜了氣。仔細觀察, 隻見屋子裏每一樣陳設都極其考究, 屋子外,幾個衣著考究的小丫鬟正在做事, 沉聲斂氣, 行事自有章法。

  她暗暗思忖, 門口進來個笑起來很是憨厚的小丫鬟, 見她醒來, 忙迎上來道:“夫人醒啦,您可覺得哪兒不舒服?大夫說您身上都是皮外傷, 養傷幾日便能好,這幾日您可千萬別亂動。您覺得肚子餓麽?可有想要吃的東西, 我讓廚房備下……”

  “我這是在哪兒?”宋研竹輕聲問道。

  小丫鬟依舊笑著, 自顧自說道:“您盡管在這住著,若有什麽需要,您盡管跟奴婢說,奴婢名喚寶蓮!”

  “我睡了多久?”宋研竹又問。

  “兩日啦。”寶蓮笑道,“若您再不醒來,我家主子可要急壞了!”

  宋研竹有心想要問問她,她家主子是誰,想她定然不會回答,索性免得浪費口舌,身子往後一靠,道:“我想吃遊龍繡金線,不知府下可有?”說完,她緊緊盯著寶蓮的臉看,隻見寶蓮麵不改色,笑語殷殷笑道:“有,隻是這道菜需要費些功夫,夫人需要稍等片刻。您剛醒,用些清淡的才好,奴婢讓廚房備下了燕窩粥,您先用些可好?”

  宋研竹的笑臉漸漸凝滯,僵著臉笑道:“好。”

  遊龍繡金線,宮中傳出的名菜,民間甚少知曉,她隻聽劉世昌說起過……宮廷名菜,一個小丫鬟卻能得知。她緩緩閉上眼,長長歎了口氣。

  連著幾日,她都不曾見過這府裏的主人,宋研竹每日被錦衣玉食的供著,身子漸漸恢複如常,待能走動時,每日便在院子裏活動,隻是每每走到院子口,便被人客氣地請了回來,宋研竹也不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便是寶蓮對她這樣安逸的態度都有些吃驚。

  又過了幾日,宋研竹終於等來了機會。那一日,寶蓮特意送來了一身衣裳讓宋研竹換上,宋研竹一看,隻見是一套青色錦緞長裙,白色滾邊上繡著金色竹葉紋路,宋研竹心中淡淡一笑,將那衣裳隨意扔在地上,輕聲道:“這就去見吧!”

  寶蓮似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這般,也不計較,輕聲道了句“夫人隨我來”,便先走了。一路行走,隻見府中下人皆低著腦袋,竟無一人看她,宋研竹感歎了句“□□有方”,再走不多時,寶蓮在一件佛堂模樣的屋子前停了下來,輕聲道:“夫人,我家主人就在裏頭等您。”

  宋研竹點點頭,抬步進去,隻見素淨的佛堂裏擺著佛祖金身雕像,嘴邊含笑,悲天憫人地望著眾生。佛堂中跪著一個人,背對著她,雙手合十,低聲念著:“佛祖保佑讓我尋著了她,往後我對她定然不離不棄,不再分離。”

  說完,虔誠地磕了幾個頭,這才悠悠轉身,見到宋研竹,臉上浮上謙和的笑容,待她如同許久不見的老友一般春風和煦:“你來啦。”

  宋研竹笑著走進屋裏,從一旁抽出香來,執在手裏,點燃了,對著佛祖擺了擺,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身旁人說:“願佛祖寬恕罪孽,渡眾生苦厄。”

  眼前的女子見了他,不哭不鬧,不爭不怨,反倒淡然地上了一炷香。朱起鎮饒有興趣地望著她點香、跪拜、祈福……輕雲流水一般利落完成各項動作,待一切完成,她才抬起眉眼,眼裏帶了幾分譏諷:“王爺費了如此大的周折將我請到您的府中做客,不惜賠上我家下人的性命……這樣視生命如草芥,不怕佛祖怪罪麽?”

  “我心虔誠,佛祖自能憐憫我的苦處。”朱起鎮笑著答道。

  “苦處?”宋研竹輕笑道:“您有什麽苦處,非要將我請來做客不可?我既不是佛祖,更不是菩薩,無法救您出地獄。”

  “你就這麽肯定我會入地獄?”朱起鎮靠近了,輕聲笑道:“你果然是個有趣的人。告訴我,你怎麽猜到是我請你回來?”

  “猜?”如何需要猜,這府裏的一切都與“竹”有關,便是院子裏都種著一叢又一叢的竹林。從前便聽說過,過世的九王妃阮襄竹好竹,屋裏的一幹擺設全是竹。她隻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沒想到那種感覺成了真。

  可是朱起鎮卻將她囚禁在那兒!他到底想要幹什麽?

  宋研竹心思百轉千折,臉上卻依舊掛著笑,“如何猜到不重要。王爺,我在府上也住了些時日,您打算何時送我回家?”

  “回家?”朱起鎮像是聽到好笑的笑話,抬眉看她,眸色卻沉了下來:“若我說,以後這就是你的家呢!”

  他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盯著她看,終於看到她雲淡風輕的臉上出現了一條裂縫,她動搖了,聲音低下去,帶了幾分怒氣:“王爺,我是您的妻妹!”頓了頓,“更是陶墨言的妻子!我不知道您到底為什麽要將我綁到這兒來!”

  不再是“請”而是“綁”!可是她不懂,她竟然不懂!

  朱起鎮輕聲哼笑,眼裏的溫潤變成了涼薄,背對著佛祖雕像,他幾乎咬牙切齒道:“你不知道?若不是你的別有心機,你不會成為我的妻妹,更不會成為旁人的妻子!”

  他憤怒的拽緊她的胳膊,直掐得她肉疼,“若不是你動了手腳,你早就該入住王府!”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宋研竹往後退了一步,他卻將她拽回來,“你說,這該是你和我的第幾次見麵?”

  金玉食坊的少東家的妹子,石為天的對手,當日他在建州裏水鎮便與她擦肩而過,爾後是那次在宋府裏,她見了他,卻裝作啞女避而不見,再然後……便是她佯裝天花,生生騙過了他。

  第一次的擦肩而過隻能說是遺憾,可是後來呢?

  “我一直以為宋府裏替我指路的姑娘是個啞巴,卻不想她是誠心欺瞞;我一直以為宋側妃的堂妹因染天花徘徊在生死邊緣,卻不想她隻是為了逃開那樁婚事,設下了這等陷阱……宋研竹,我是蛇蠍猛獸?需要你這樣費盡心機躲避我?”

  眼前的人漸漸低下頭去,他的眼裏迸射著怒火,指尖狠狠掐起她的下巴,迫著他與她麵對麵,“說話,你又要裝啞巴麽!”

  他的眼裏蒙上一層殺意,指尖漸漸往下挪,卡在她的喉嚨口,勒得她透不過氣,宋研竹搖搖頭,試圖用雙手掰開他的手指,他卻越發用力,緊緊箍住她的喉嚨,似乎隻消一用力,便會讓她就此了結。

  宋研竹越發喘不上氣來,恐懼從內心一點點爬上來,頹唐地睜開眼,之間佛祖悲憫地望著她,一點點變黑,變沒……

  再醒來時,天色已黑。宋研竹在影影倬倬的燭光中看見寶蓮忙碌的身影,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嗓子嘶啞地發不出聲音來。吞摸摸脖子,不知何時被人紮上了紗布,想來是傷的不輕。

  她用力敲敲床板,寶蓮聽見了,轉身看她,眼裏帶了幾分憐憫:“夫人,您醒啦!”

  她張了嘴做口型,寶蓮看了一會,道:“王爺進宮去了,說明日再來看您。”見好好的一個人瞬間變得憔悴,她心生不忍,勸阻道:“王爺其實是個好人,一定是氣急了才會弄傷您的。您昏迷著,他便整日坐在床前陪著您。府中兩位側妃,這麽多位夫人,奴婢從未見他對他人這般上心,更不曾見過哪位夫人得此殊榮,入住王妃的別院。夫人,王爺當真是把您放在心上的,您事事順著他一些,別太強了!”

  宋研竹說不出話來,眼裏卻冒著無名火,眼見瞧著屋裏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隻覺得萬分陌生,衝下床拎起桌上一個花瓶便要往下摔,寶蓮急急衝上來,抱住她道:“夫人,您千萬不能摔。這花瓶是先王妃最喜歡的,若是摔壞了,王爺可是要發大火的!”

  與我何幹!與我何幹!

  宋研竹滿心叫囂著,操起一旁另外一隻花瓶便往下丟,寶蓮雙膝一軟,求道:“夫人,您就放下花瓶吧。王爺曾經說過,若是這屋裏任何一件東西損壞了,咱們一整個院子裏的人都得陪葬!這院裏上上下下十幾條命,都在您的手上啊!”

  所以為什麽要將我禁錮在這裏?既然他這樣愛阮襄竹,為何要將毫不相幹的一個她禁錮在這裏?

  宋研竹被她扣著雙手,眼淚漣漣,寶蓮連磕了個幾個頭,頭都磕紅了,抬起頭,顫顫巍巍求道:“夫人,您就死了回去的念頭吧……如今全城的人都以為您已經死了,死在山匪手上。明日便是您出殯的日子,隻要過了明日,這世間便再沒有‘宋研竹’這個人了!”

  “我……死了?”宋研竹愣在那兒,一出口,那嘶啞的嗓音像是破漏的窗戶紙裏灌進了涼風,一鬆手,手上的瓷瓶終究落在了地上,“哐”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