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沒做過就是沒做過
  謝長則帶著顏汐,一直到了帝都郊區的某個寺廟。

  他以前也經常來帝都,畢竟這是母親長大的城市,所以一直供奉著這座寺廟。

  因為說的事情很鄭重,他想要在佛前說,這樣才顯得虔誠。

  靜室內,線香的煙霧繚繞,謝長則聲音平靜地敘述著。

  那些陳年舊事,仿佛還曆曆在目。

  他記性太好,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連著母親臉上驚恐的表情,都能仔細回憶起來。

  “謝俊軒說得其實也沒錯,我是個怪物,沒什麽感情的怪物。”謝長則凝視著顏汐的雙眸,“我當時真的,覺得既然事已至此,為什麽不讓人在睡夢中安詳地離世呢,總好過被巨大的病痛折磨。”

  祖父一再請求父親開藥,實在是因為痛得受不了,也覺得這樣痛著癲狂著走向死亡,太沒有尊嚴。

  所以謝長則答應了祖父的一再請求,主動向父親提議,如果怕擔責任的話,可以由自己來完成注射。

  他讀過《刑法》,知道自己的年紀,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刑事責任。

  這樣既可以完美地規避各種風險,又能滿足祖父的心願,讓對方走得有尊嚴。

  父親猶豫了一整天,第二天終於還是開了藥。

  他信任自己的兒子,覺得這孩子冷靜又理智,別人或許會受內心的譴責和恐慌,謝長則應該不會。

  謝長則確實不會,他準備去執行注射任務的時候,卻臨時被祖母喊走,聊了一會兒天。

  顏汐心裏靈機一動:“所以,你沒有注射對不對?”

  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有些緊張地盯著對方。

  謝長則沉默了片刻:“……沒有,祖母跟我聊了三個小時,等我趕回去的時候,祖父剛剛噎氣。”

  顏汐微微鬆了口氣,這件事情涉及倫理道德,雖然謝長則的做法並沒有錯,但她一點也不希望謝長則手上沾染親人的鮮血。

  畢竟是那麽漂亮的一雙手呢。

  她主動握住對方的手,想了下說,“但這件事還是讓你受到很大傷害是不是?是……來自你父母的?”

  世人鮮少去自省己身,反而對他人道德過多苛責。

  當父親的因為兒子的建議而開藥,事後會不會責怪兒子冷血無情,連著親祖父都下得了手?

  還有,被瞞在鼓裏的母親,在知情之後,又會怎樣看待自己早慧的兒子?

  為什麽謝家父母十幾年來,從來不陪伴在謝長則身邊,連著高考這樣的大事,都不曾出過麵?

  想到這裏,顏汐的心髒就收緊起來。

  謝長則苦笑,她真的太過聰慧,什麽都瞞不過她。

  “我母親很快就察覺到端倪,她是一個道德感很強的人,所以當時就接受不了。至於父親……當時還很自責,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錯,可隨著時間的推移……”

  終究免不了怨恨這個兒子。

  雖然夫妻倆都沒有歇斯底裏地崩潰和咒罵,可卻都有意無意地開始疏遠兒子。

  祖母把謝家老宅留給自己,未嚐不是怕那對夫妻太冷漠,他將來沒有任何依靠。

  但要說父母不負責倒也不至於,他們每個月都會寄來很多錢,讓他可以還債和維持基本生活。

  少年時期,他是度過一段艱難的時光。

  不過賺錢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很快他就進入了少年天才班,不但讀書不用花錢,還能賺到很多補貼。

  而且他去了一趟帝都外祖父家做客,還物色了表哥蘇慕幫他一起賺錢。

  “其實祖母病逝後,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直到遇到了你。”

  謝長則專注地看著顏汐,目光繾綣而溫柔,“他們都說你是大魔王,是不可戰勝的存在。我想怎麽可能呢,我肯定能打敗你。就這樣順著你前進的道路,我開始變得積極起來。而且越是了解你,我就越覺得,活著真好啊……顏顏,你才是我的救贖。”

  顏汐感覺心髒深深地悸動著,又有些迷茫,“……我有那麽好嗎?”

  謝長則斬釘截鐵地說:“你當然有!你溫柔又善良,聰慧又堅韌,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如果天使或者神明有模樣,那也一定是顏汐這樣的。

  神話裏碰到天神下凡,有人選擇藏起羽衣,有人選擇折斷對方的翅膀。

  謝長則不會這麽做,但這並不妨礙他想要將對方完全獨自占有。

  選擇和盤托出,看似把選擇權交到對方手裏,其實未嚐不是在故意賣慘示弱,祈求對方的憐憫。

  那些過去他並不覺得苦難,說出來無非是有損他的尊嚴,但跟失去對方相比,尊嚴又算得了什麽。

  他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被動等著被選擇,又怎麽敵得過主動出擊狩獵的快感。

  最厲害的獵人,往往都是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所以,知道了這些,你還願意跟我訂婚嗎?你不覺得我很可怕嗎?”謝長則輕輕笑了一下,繚繞的煙霧中,似乎眼底淺淺滑過一抹淚痕。“畢竟當年如果不是祖母阻攔,我一定會……”

  顏汐抬手輕輕按住了他的唇。

  眉心微微蹙起,“不要做這種假設,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做這種假設沒有任何意義,都說論跡不論心,聖人也經不起道德的審判。”

  顏汐從不覺得自己就一定善良,況且謝長則的本意,也是為了給謝老爺子減輕痛苦、維持尊嚴。

  “別說你那個時候小,心智不成熟,就算你現在會做這種選擇,我也不覺得可怕。因為如果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是我,我也希望走得體麵而有尊嚴……”

  謝長則臉色驟變,急忙打斷她:“胡鬧!不許這樣說!”

  他簡直嚇得心髒驟停,哪有這樣打比方的。

  顏汐眨了眨眼睛,換了個說法,“即便是你真的做過,我也很堅定地想要跟你在一起。”

  從前沒有這種規劃,但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無比的肯定。

  她不是那種優柔寡斷搖擺不定的性格,提出訂婚也是經過慎重考慮,根本不會輕易動搖。

  現在,就更加不會動搖了。

  大約是因為,知君深情不易吧。

  這個人說自己是他的救贖,還透露追逐了自己十多年,怎麽可能不觸動。

  顏汐心軟得一塌糊塗,這一刻連著理智都不想要了,就是因為這個人,讓自己很想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