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最叛逆的事
  快九點了,附近也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餐飲,反而是酒店後麵的那條美食街還開得熱鬧,紀雲薇餓過頭了,也不挑剔,拉著傅景時鑽進一個熱火朝天的燒烤攤位。

  美食街背靠大學城,夜宵攤的受眾多數是年輕學生,也有剛結束加班的社畜,三五成群圍在桌前說說笑笑。

  舉目望去,人流湧動,渲染出直觀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這些攤位沒有特別規整的布局,就沿著路邊擺出長長的頂棚,紅的藍的黃的擠擠挨挨著,像春雨過後,鼓著氣從地裏冒出來的蘑菇傘,掛在傘下的老舊燈泡或暖黃或熾白,交相輝映成明晃晃的一片。

  這家燒烤攤顯然是整條街生意最好的,頂棚裏擺放的七八張桌子已經坐得滿滿當當,外邊增加的十來套桌椅也是座無虛席,誘人的調料味勾動著蠢蠢欲動的味蕾,此起彼伏的喧嘩聲仿佛也浸泡在炭火裏。

  身材肥圓的老板站在燒烤架後,脖子上掛著黑色圍裙,被熱氣熏紅的胖臉上堆滿笑容,看到新來的兩位客人,手上一翻,把滋滋冒油的魷魚串翻了個麵,又動作熟練地撒上胡椒粉,忙得沒停下,隻揚聲招呼:“別站著!自己找位置坐!”

  正好旁邊一桌的客人起身結了賬,紀雲薇眼疾手快,抓著傅景時的袖子就衝了過去,成功搶座後,還不忘得意地揚起下巴衝他笑。

  傅景時低頭和她對看一眼,小姑娘杏眸晶亮,在蒸騰的油煙下格外動人,他揉揉她的頭發,跟著坐下,提過桌上的熱水幫她洗好餐具。

  先上來的是一盤烤茄子,圓胖的茄子被切開兩半,中間烤得爛熟,撒上調料和切得細碎的蔥花,淋上裹著肉末的熱油,一口下去又香又辣又嫩,紀雲薇滿足得眉梢飛揚。

  大學以前,她基本都是住在家裏的,吃穿用度都以最高標準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獨這幾年跟著團隊四處跑,才有機會接觸到更接地氣的東西,一下子性格也外放了許多,不過骨子裏的教養讓她不至於吃得太過豪放,依然是小口小口秀秀氣氣地啃著。

  雖然生意爆棚,但老板烤肉的速度非常快,不一會兒又陸陸續續端上來幾盤香噴噴的烤串,紀雲薇埋頭苦吃,一時顧不上說話,直到打了個飽嗝,才舒展著身體靠在椅背上,抱著加了冰塊的果汁笑眯眯地啜著。

  白霧煙氣彌漫在桌案上,紀雲薇偏頭回憶片刻,有些遺憾地輕聲道:“讀中學的時候,一中後門也有美食街,每次下晚自習,班上同學都會約著去吃,隻有我不能去,因為司機叔叔會和家裏告狀。”

  她努努嘴,瑩白小臉尚有幾分不服氣:“三哥還總是唬我,說那些烤肉都是什麽老鼠肉做的,嚇得我好長時間都不敢吃肉。”

  傅景時將兩串紅油羊肉從簽子上褪下來,夾進她碗中,倒是實事求是地站在了中立麵:“偶爾嚐嚐不過分,但這些食物吃多了確實對身體不好。”

  紀家那樣的家庭,自然也不會允許小公主吃這些垃圾食品。

  “嗯,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好。”手指捏著吸管,紀雲薇無意識地戳了戳杯底漂浮著的幾粒椰果,“可能就是從小到大,有太多以‘為我好’之名的約束,越長大我反而越不想再被約束了。”

  “所以我在學習上非常刻苦,非常努力,表現得樣樣出色,順風順水地走在很多同齡人的前麵,為的就是讓家裏放鬆對我的管教,因為那樣,他們就會覺得,啊,薇薇真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然後他們就會很放心地給予我一定程度的自由,轉而把注意力放到不聽話的紀繁身上。”

  “他們都不知道,紀繁做的那些蠢事,好多都是我出的主意,”她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不好意思皺皺鼻子,“你看,我還挺壞挺叛逆的。”

  而且叛逆期還不短,畢竟現在還在和家裏唱反調,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非要出來吃苦。隻不過,她向來聰明,走的都是曲線救國的機智路線,所以表麵上來看,並不會太過激進,和紀繁那種二兩肉的腦殼想出來的法子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還挺驕傲。”對麵的男人發出一記輕笑,漂亮的桃花眼在燈下勾出邪魅的弧度,漆黑的眼底專注至極,給人一種近乎深情的錯覺。

  明晃晃的美色把紀雲薇看得一怔,為了避免再生出要不得的歹念,她眼神一閃,立刻望向別處,咕噥道:“我這不是想跟你交個底嘛。”

  她抿著唇,頰邊兩朵可愛的梨渦若隱若現,瞧著似乎更不服氣了。

  特意跟傅景時說這些,隻是不希望他總是把她當成什麽嬌貴的乖乖女罷了,萬一哪天她忍不住獸性大發呢,提前打預防針總好過到時候人設崩塌。

  她隻是……很想和他拉近距離。

  至少,不要讓她那麽明顯地感受到她和他是互不相幹的兩個世界啊。

  “紀雲薇,”男人聲線低柔,在女孩投來的視線裏,曼聲道,“這世上的壞孩子夠多了,當個乖孩子沒什麽不好的。”

  乖孩子循規蹈矩,走筆直的路,做正確的事,見識明媚的風景,擁有光明的人生,這是許多壞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

  “那你呢?”紀雲薇忍不住追問,試圖尋求答案,“那你以前是什麽樣的孩子?”

  她探索的意圖太明顯,有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傅景時眼底驀然沉寂,輕然避開她的注視,回答的聲線也很淡然:“不記得了。”

  見她的眼神浮現出心疼,驟然變得溫軟,傅景時忽然笑了起來,在她過於認真的小臉上捏了一下:“要喝點酒麽,叛逆少女?”

  男人勾著唇角,英俊的臉上徐徐漾開笑意,朝她晃了晃手裏的紮啤。

  透明的玻璃壺外,沁著一層水珠,他手指按在壺蓋上給她倒酒,紀雲薇趴在桌上,眼也不眨地盯著,嘴上討好似的催促:“再倒一點吧。”

  酒能催生很多故事,但他今晚並沒有講故事的打算,不過是希望她能轉移注意,別再有那麽旺盛的求知欲。

  他很難欺騙她,與其被追問得剝開自己,不如換個方式讓她結束話題。

  傅景時掌控著分寸,給她倒了小半杯,紀雲薇大失所望,轉念一想又覺得聊勝於無,便分外珍惜地抱著酒杯抿著。

  冰涼的液體滑過唇舌,帶來淡淡的苦澀,她垂著臉,在心裏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任重道遠啊。

  乖乖軟軟的小姑娘坐在燈下,眉目清澈幹淨,身上毫無所謂的叛逆跡象,她就像天上的一團潔白雲朵,無比執拗地降落在一灘泥淖裏——這大約才是她做過的最叛逆的事了。

  即將結賬的時候,隔壁桌突然發生了爭吵,紀雲薇走在傅景時後頭,往那邊看了一眼,見是幾個抽著煙的男人在和一對大學生情侶對罵,煙熏火燎的氣味混著濃濁的酒味並不好聞,紀雲薇蹙眉,下意識離傅景時更近一些。

  就在這時,一個墨綠色的酒瓶倏地朝她襲來,周邊立即響起一陣喊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