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戀愛谘詢
  釉在天幕的一點曦光剛擦過窗台,床上的人就醒了。

  他沒有立刻起床,維持著平躺的姿勢,手指在身側極慢地動了一下,隨後有些艱難地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男人漆黑的眸子再無情緒,像夜裏風平浪靜的海麵,定定地看著頭頂那盞沒有打開的小燈,借著短暫的放空,腦海中一切混亂的思緒也逐漸歸於平靜。

  意識終於開始回籠,傅景時認出自己是在哪裏。

  這是他隨手買下的一間民房,距離紀雲薇的實驗基地很近,也是在確定傅榮恒的人已經離開,他才放心安排了昨晚和馮亦的會麵。

  馮亦是Daman裏負責災後心理治療的成員,但他在進入Daman之前,就是心理學方麵的佼佼者,算是為了傅景時才進的Daman,兩人之間簽過合同,一年會有兩到三次的封閉治療。

  傅景時坐了起來,動作很輕,目光在屋內緩緩逡巡。

  右側的床頭櫃上燃著一小截還沒燒完的熏香,青色的煙霧細細地向上舒展,左側的茶幾上放著一個老式台鍾,時間是逆著走的,秒針滴答滴答地向後跳動。床的正前方牆麵上,披著一張底色為白的畫布,上麵被各種錯雜的顏色繪製出奇怪的圖案,那是他昨晚畫下的。

  沒有主題,沒有邏輯,也沒有絲毫的觀賞性,但卻是他唯一能在飽受記憶摧殘的時候,用來和世界對話的方式。

  四周靜得隻剩下台鍾走動的聲音,胸腔裏卻震吵如雷,仿佛正以此譴責他的妥協——說好的要與過往完全割裂,竟還是主動選擇了治療。

  屋裏還有第二個人,睡相不大好,歪在在畫布前的小沙發裏,身體折成成一個奇怪的角度,等傅景時披上外套下了床,帶動了質量不好的木板床吱呀作響,沙發上的馮亦才驟然驚醒,出聲叫住他:“你什麽時候醒的?”

  “剛剛。”傅景時眼睫低垂,麵無表情地扣著扣子,大約是這一覺睡得實在是又沉又累,他的四肢都還停留在略微僵硬的階段,手指在一顆扣子上停了好一會兒,才朝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人漠然投去一眼,“你給我換藥了?”

  果然還是沒什麽情緒起伏,馮亦對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見怪不怪,早晨氣溫有點低,他縮著脖子哈了口氣,摘下黑框眼鏡,用衣袖擦了擦,答得也是一本正經:“評估報告顯示你已經產生了耐藥性,新藥做了一點改良,你昨晚適應得如何?”

  傅景時嗤笑一聲,聲線微涼:“不如何。”

  除了沒完沒了地繼續做夢,並沒有任何顯著效果。

  既然這樣,馮亦來或不來沒多少區別。

  “你可真是……”馮亦誇張地耷拉著臉,行吧,也不指望他真會配合。

  馮亦陪著他耗了一夜,現在困得不行,眼睛險些睜不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剛跟著他往外走了兩步,前邊立著的頎長身影忽然放慢腳步,門邊無燈也無光,黑暗裏,馮亦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清俊疏朗的輪廓。

  他驀地一愣,想到了某個可能,快步走上前,和傅景時並肩站著:“怎麽?有話說?”

  傅景時情緒還未完全恢複,像是陷入了某種掙紮,眉間擰了又擰,想到夢境裏的人,喉間不禁發啞:“嗯。”

  難得,以往深度睡眠的治療結束,這人都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遠離治療室的,馮亦頓時無比激動,摩拳擦掌地拉了把椅子原地坐下,又指著沙發讓他也坐,從角落裏拎過記錄本,豎起耳朵,手上黑色水筆轉得飛快:“大爺,您盡管說。”

  昨天傍晚,馮亦忙完川城的收尾工作,正要飛回郯城,突然收到傅景時發來的消息,說是需要他來西城驗收這一療程的成效,還給他派了專機過來。

  他當時便想,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這還是這麽多年來,傅景時第一次主動提出要治療。

  於是,馮亦抱著這點懷疑的心思,馬不停蹄地帶著吃飯的家夥趕來了,結果的確有所收獲。

  盡管診療過程和從前差不多,但在傅景時後來進入睡眠前的剖白自述裏,多了一個新人物。

  一個叫紀雲薇的小姑娘。

  以前的治療都是針對傅景時五到十五歲的回憶內容,而這個紀雲薇卻是在他十八歲以後才出現的,即使馮亦是心理學方麵的專家,對此也有點琢磨不透,他分不清傅景時這種狀態究竟是已經順利跨過了那十年的噩夢,還是再次選擇性地遺忘了不想想起的事情,而逃避式地躲到了十八歲以後的回憶裏。

  然而,不管是基於哪種可能,至少是有了一點新的進展,更何況,此刻的傅景時還願意和他繼續往下聊。

  馮亦做出了悉心聆聽的準備,傅景時卻遲遲沒有開口,身體陷在狹窄的沙發裏,長腿向前伸著,眉目清冷,神色閑閑懶懶,襯得他這激動勁兒有點急不可耐。

  馮亦立刻調整好神色,盡量不給傅景時施加壓力。

  在接受深度睡眠治療後,病人往往需要一段時間的修複,他們羞恥於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蘇醒後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找回慣有的保護殼。

  當然,傅景時這種的,段位會比較高,馮亦總覺得每次治療的時候,傅景時才是主導所有流程的那個人。

  “我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

  在淺金色的晨曦探入室內,老式的台鍾倒回了足有十分鍾後,這位主導流程的爺總算舍得開口了,不知道是不是馮亦沒有睡醒,他竟然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一絲不知所措。

  馮亦壓下好奇和震驚,循循善誘道:“她是誰?紀雲薇嗎?”

  “嗯。”傅景時撐著臉,以一種近乎慵懶的姿勢靠坐著,幽深的眼底卻布滿了疑惑,“希望她能喜歡我,在意我,又希望她不要太關注我,有時候想要親她,抱她,甚至還會有更過分的想法,卻在她有所回應時,忍不住推開她,不讓她更進一步,不讓她看到我糟糕的一麵。”

  “試過嚇唬她,但舍不得做到底。”

  “也試過什麽都不想,隻順著她的意願,又會忍不住想,她到底喜歡我什麽?”

  ……

  男人語速不快,稱得上是自言自語,卻不妨礙聆聽者的腦洞大開。

  馮亦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越聽越好奇,筆下也越記越快,等到對麵的人不再說話,他低頭一看,忍不住罵了一聲。

  靠,這算什麽心理剖白?

  這他媽不是戀愛谘詢嗎?!

  工作忙起來更新就不穩定了,給大家帶來不好的閱讀感受,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