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他真的醒了
  晚餐結束後,下人們陸陸續續地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檀園裏外不再有人影走動,四周變得格外安靜。

  皎潔的月色將院落漂染成爛漫的銀白,橘黃色的地燈點綴在修剪平整的草坪上,噴水裝置自動打開,水花晶瑩濺落,規則的橢圓半弧相互交錯著,不一會兒,就把滿院子的草木滋潤得豐盈飽滿。

  和傅家莊園被雨水澆灌得岌岌可危的花圃不同,檀園裏的時令花卉長得極好,在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兩側次第開放,團簇擁擠,像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推推攘攘地挨在一起,正興致勃勃地分享著有趣的見聞。

  李南川卻無心欣賞院中美景,他表情凝重地匆匆了下了車,手裏還拿著一疊亟待處理的文件,和張媽打過招呼後,就三兩步穿過客廳,徑直就要朝樓上走去。

  “李秘書。”

  穿著睡袍的紀彥端著一杯熱牛奶,站在廚房門外,看到他時,紀彥的態度很客氣,目色平靜地問:“怎麽這麽晚過來?”

  “有些緊急文件需要紀總來裁決。”李南川緩下腳步,理了理衣領,斂起焦灼的思緒,同樣客套地朝他頷首,“紀二少,您也這麽晚還沒休息?”

  “剛下夜班,正準備睡。”他抬眼看著緊閉的房門,鏡片後的眸光深了幾分,“大哥這次休息得有點久了。”

  要說紀家這一輩裏,誰是最不好糊弄的,莫過於紀彥了,這個年輕的胸外科醫生雖然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裏,但有限的幾次見麵,李南川都覺得他不簡單。

  他好像從來都很清醒,對一切事態都是看破不說破。

  出於本能的危機意識,李南川每次和紀彥碰上,都不太敢掉以輕心,尤其現在紀總還沒醒,他更要謹慎小心。

  怕被看出端倪,李南川便順著紀彥的話往下說:“是啊,上次中毒後,紀總身體就受損得厲害,結果剛好一點,就又長途跋涉地趕去西城查毒源的事情,回來就又病倒了,哎,要不是真的撐不住,也不至於到現在還隻能居家工作。”

  “嗯,大哥居家工作的這段時間,倒是勞累李秘書兩頭跑了。”紀彥淡笑了一下,食指按著眼鏡的鼻托,將鏡片向上推了推,遮住眼底若有所思的考量,隨後低頭抿了口牛奶。

  他喝得很慢,玻璃杯折射出廊道上的燈光,照著乳白色的液體半天都不見下降。

  表麵上看著是在好整以暇地和他寒暄,卻奇異地有種刁難人的意味。

  誰也沒有再開口,空氣仿佛也由此凝固住了,透著一股難熬的僵滯感。

  李南川不由多想了些,紀彥是不是知道什麽了?畢竟他也是醫生,和紀總朝夕相處這麽久,興許真的會有所懷疑……

  李南川不動聲色地按住文件夾的硬質外殼,開始思考自己還要不要繼續上樓。

  樓上忽地傳來開門聲,緊接著就是車輪碾動的聲響,兩人同時抬頭望去,紀臣清瘦的身影便映入眼簾,輪椅在門邊定住,溫潤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南川,上來吧。”

  闊別已久的熟悉語氣讓李南川差點喜極而泣!

  是紀總!是真正的紀總!紀總這次可算是“醒”了!

  他提著的心倏然落了地,再也顧不上紀彥會怎麽想,飛快衝上樓,因為速度過快收勢不及,險些雙腿發軟地跪倒在紀臣麵前。

  紀臣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伸出去輕輕將他扶起,笑得有些無奈:“讓你擔心了。”

  “紀總……”李南川臉部肌肉都在顫抖,他拚命握緊拳頭,彎下腰,壓著聲量向他確認,“真的是您?”

  “是我。”紀臣眉眼溫和,卻看得李南川一陣眼熱,急忙別開臉才沒有真的哭出來。

  紀臣低歎,拍拍他的手背,眸光一轉,透過欄杆看向樓下。

  此時的紀彥已經返身回了廚房,可能是有意避開,遲遲沒有出來,磨砂玻璃門後隻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紀臣臉上仍是笑著,移動的視線在四下掠過,最終落在不遠處的綠植架子,即使是他“睡”著的這些日子,那一片仍然是生機盎然的,傭人悉心照料著那些植物,讓它們不分季節地舒展著生命。

  笑意慢慢淡了下來,紀臣有些失落地想著,這個家,就算離了他,似乎也能運行得很好。

  “紀總,幸好您及時醒來,林琨太陰險了,他居然還留了後招,自己保不住,就破罐子破摔,趁我們不注意,他把那邊的人給引來了。您在H國秘密治療的事情可能也被察覺了,現在沈鑫不知所蹤,我這幾天一直在猶豫馬燕山那條線還要不要跟不下去。”

  進了書房,李南川就開始一五一十地匯報現況,也不怪他會這麽激動,實在是因為紀臣這一次“睡”得太久了。

  這裏的“睡”並不是指生理意義上的睡眠,而是某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伴隨著當年的那場車禍一起,成為了紀臣最無法言說的痛苦。

  這份痛苦他已經獨自承擔了七年,因為藏得太深太嚴實,乃至最親密的家人都並不知曉,都以為他每年往返H國是為了治療腿疾,實際上真正需要治療的是他隨時會蘇醒的副人格。

  和溫潤如玉的主人格不同,副人格的紀臣暴戾陰鷙,最重要的是,對妹妹紀雲薇還抱有一種毀滅性的占有欲。

  多數情況下,紀臣都是以主人格出現,可自從中毒後情況就糟糕起來了,加上紀雲薇好像還有了喜歡的人,對他的親近很排斥,副人格受到刺激,就更加猖狂了,屢屢霸占身體意誌,這一次竟然出現了整整一個月。

  作為紀臣的首席秘書,李南川備受信任,也就此成了紀臣沉睡期間的最佳代言人,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紀臣把這個月的事情都統籌安排好了,對外宣稱居家工作,實際上,都是李南川照著他的吩咐一一采取決定並落實。

  可紀臣就算再料事如神,也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像林琨這種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才能逮著機會反咬一口。

  “暫時不要和那邊的人硬碰硬,沈鑫如果落到他們手裏,就是廢子一顆,這條線不斷也得斷。”

  紀臣取過鋼筆,在文件上簽著字,他如今體力還沒恢複,寫一寫就要停下來閉眼休息。

  李南川候在一旁,看著他蒼白的俊臉,心裏頓時難受得緊。

  過了足有五分鍾,紀臣才再次睜開眼,書房裏靜若沉水,他柔聲問:“說吧,我睡著的時候,他都做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