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爭分奪秒的奔赴
  紀雲薇也覺得自己大意了。

  她是研究氣象的,早上明明注意到雷電粒子在淮市這邊徘徊,預測到午後會有大暴雨,唯獨沒有想到,山上那棵樹會好巧不巧地被雷劈中,擋住了出村的通道,而如果沒有私家車代步,光靠兩隻腿走,也得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到公路上。

  這場暴雨雖然沒有持續很久,但攻勢著實猛烈,不知道是打斷了哪一處的信號塔,手機信號也被打沒了,紀雲薇惦記著和傅景時的約定,在矮矮的房簷下焦急地來回走動,嫩白的小臉布滿焦慮,第一回見麵就失約,以後會不會再也約不到他了?

  她都還沒有在他麵前做過正式的自我介紹,也還沒有仔仔細細地看過他的樣子,她是懷揣著一顆認真又忐忑的心,想和他好好地認識一下,未來彼此之間會有怎樣的走向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總要邁出第一步啊。

  老房子是複古的飛簷結構,大雨過後,簷角疲憊地吐著積水,串串雨珠滴答墜落,砸在中庭的水缸裏,蕩起圈圈漣漪,地麵的磚縫裏長著碧綠的青苔,泥土被暴雨打翻出來,拽出一絲清冽而又混沌的氣息。

  雨還在下,但已經收斂了氣勢,飄飄然織出薄薄的水霧,紀雲薇望著外邊灰蒙蒙的天,明亮的眼睛忽然一定,抓起門邊的一把黑色大傘,準備冒雨去打車。

  現在不到六點,或許趕一趕也是來得及的。

  至少,至少要努力試一次。

  “回來!”門內,紀鶴白和老友對弈,正往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眼角餘光就瞥見小姑娘纖細的身影鑽入雨幕,他厲聲把人叫住,語氣有些威嚴,“黑燈瞎火的,你這是要往哪兒去?!”

  紀雲薇立在台階下,老舊的布傘還很結實,銀灰色的傘骨用力向四周綻開,支出大大的傘麵,把她整個人都罩住了,可仍然有不知名的水汽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沁得她本就發紅的眼圈都潮了一片。

  小姑娘嗓音軟軟的,卻很是固執地強調:“爺爺,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今天必須回蘇城,隻要去到有信號的地方,就能打到車的。”

  紀鶴白不讚同:“說什麽胡話!雨都還沒停,你一個小丫頭逞什麽能?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這屋裏頭能擋風能遮雨的,房間也有四五個,哪兒哪兒都能睡,不比你在路上奔波舒服?”

  “聽話,乖寶,咱們今晚就住下來,你呀,就當在這兒陪爺爺度個假,散個心,明天天一亮,路通了,咱們就回去,現在情況特殊,天大的事都沒你安全重要。”

  比起紀雲薇的焦急不安,老人家就看得很開,覺得今天既然這麽不湊巧,就幹脆在老房子裏住一晚,天還亮著的時候,他已經讓司機去公路邊打了電話,家裏收到消息也放了心,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窮鄉僻壤是不如大城市熱鬧氣派,但勝在清靜,將就睡一晚也沒什麽不好,而且阿凝生前家中殷實,這棟房子裏該有的都有,連手腳麻利的傭人也留了三兩個下來,除了暫時沒網絡信號,真挑不出毛病了。

  “可是……”紀雲薇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咬著唇就是不肯進來,她孤零零地立在庭院裏,細弱的手指握住傘柄,秀氣的指甲都泛了白,最後嗚咽著低聲自語,“可是我有一個很想見的人啊。”

  紀鶴白的注意力還在棋盤上,這盤棋下了快兩個小時,越戰越酣,如今盤麵上黑白棋子各占半壁江山,正是需要全力以赴的時候,便沒有注意到孫女那委屈可憐的小模樣。

  倒是紀鶴白對麵的老友黃一柏瞧見了,小姑娘長得甜美可愛,黑溜溜的大圓眼睛裏濕漉漉的,像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兒。

  黃一柏心疼不已,朝她招招手:“丫頭,過來,黃爺爺給你想個法子。”

  紀鶴白不高興,吃下他幾顆黑子,板著臉道:“老黃,你別瞎出主意,這個天,我是不會讓薇薇出去的。”

  “老紀,我看你才是越老越沒眼力價,這丫頭執意要回去,你就不想想是為了什麽?”黃一柏搖搖頭,越過桌子,湊過去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等紀雲薇收起傘,一腳踏進門檻,就聽紀鶴白意外鬆了口:“行行行,走吧走吧,瞧你這小倔脾氣,早知道就不讓你跟我來了。”

  紀雲薇乖乖挨訓,一聲不吭。

  紀鶴白見狀,自然不忍心再說了,和黃一柏對視一眼,做了更妥善的安排:“這樣吧,小趙陪你去村長家裏借船,渡口離最近的公路最多半小時,到時候打了車也讓小趙跟你一起回蘇城,明天再讓他來接我。”

  這能節省更多的時間!紀雲薇喜上眉梢:“謝謝爺爺!爺爺您最好了!”

  黃一柏在旁邊樂嗬嗬地邀功:“還有我呢?”

  “也謝謝黃爺爺!黃爺爺,我覺得您把棋下在這兒就能反敗為勝哦!”紀雲薇給黃一柏指出了紀鶴白的破綻,笑盈盈地拉著司機趙叔拔腿就跑。

  紀鶴白又是氣又是笑:“這小白眼狼!”

  黃一柏順勢吃了他七八粒白子,捏著棋子轉頭望著紀雲薇雀躍離開的小身影,不由想起許多年前的往事來:“當年聽說你要遠洋讀書,阿凝就是這麽和她爸強的,那天也下了大雨,阿凝她爸直說要和她斷絕父女關係,要知道,那時候從陳家渡到蘇城,可不止半小時……”

  “阿凝阿凝叫得這麽親熱?”紀鶴白殺氣騰騰地落下一子,牙關咬出幾分冷笑,“怎麽?你還對我家阿凝念念不忘呢?”

  黃一柏:“……”

  老醋壇子怎麽說倒就倒。

  船隻順流而下,確實速度很快,紀雲薇在船上就不斷嚐試搜索信號和網絡格,總算靠著微弱的一點信號,給傅景時發了一條解釋前因後果的消息,但滿屏的文字一直顯示發送不成功,她歎著氣作罷。

  幸好趙叔的手機更好使,已經成功約到了一輛網約車。

  等上了車,紀雲薇心就踏實了,她捧著冰涼的臉頰搓了兩下,又擰了擰半濕的頭發,接過趙叔遞來的紙巾,把衣服上的水漬輕輕擦去,忙完這一切,渾身都泄了力氣,抱著手臂窩在車窗邊,圓圓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數著車外不斷閃掠飛過的行道樹。

  會趕上的吧。

  二十二歲的年紀,在盛夏裏完成了一場爭分奪秒的奔赴,她希望可以有所回應。

  感謝柳下懷亦xhj、碧.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