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殺人必須誅心
  禮部尚書胡濙,在宗族禮法裏找到了三條,足以定稽王罪名的罪狀,連稿子都寫好了,就等著陛下殺人之後,胡濙找陛下戳個章,手續就完整了。

  至於攔著陛下殺人?他不敢,陛下又不是拿不起刀的人。

  誰想攔誰攔,反正他不攔。

  這三個罪名,第一條,名為謀反,注解為:謀危社稷,謀反從來不單純指的是反皇帝,謀反是企圖危害君主或國家。

  雖然稽王過去是皇帝,皇帝有謀反的嗎?

  也不是不可以,誰讓稽王現在已經不是皇帝了呢?

  第二條,名叫謀叛,指的是謀背國從偽,圖謀叛國、投降敵對王朝。

  而且稽王實實在在的在宣府、大同、京師德勝門外,做下了背國從偽之事。

  這一條是結結實實的,而且還有條例注解,為謀叛上道。

  上道即為已實施罪行,稽王叫門叩關,不是謀叛上道是什麽?

  第三條,名為謀大逆,謀毀宗廟、山陵、宮闕,這是一個很寬泛的罪名,可以理解為顛覆國家。稽王戰敗土木堡,大明岌岌可危,又三次叫門叩關。

  這三條都是死罪不赦之罪。

  陛下殺稽王,大義滅親,天公地道!

  胡濙作為禮部尚書,秉持著誰在台上支持誰的態度,自然要給陛下找齊了稽王的罪名,讓陛下功業無垢。

  陛下隻需要下了印,賜下戾諡的聖旨,隨著稽王的罪己詔,通過大明四通八達的驛站,傳遞四海。

  胡濙長長的歎了口氣,陛下真的是太剛強了。

  若是稽王死在北鎮撫司,或者路上,那這個說法就可以很是圓滑了。

  會和當年南京的事兒一樣成為無頭公案。

  朱棣當年,到底有沒有燒死朱允炆?

  胡濙是親曆者,但是他是不會說的,甚至不會在任何文書中,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影響太宗文皇帝的英名。

  胡濙就是這樣一個人,誰在皇位,他就支持誰。

  但是陛下就這樣明明白白的將朱祁鎮殺死在了太廟之中。

  但是胡濙突然想明白了,陛下這麽做也是有道理的。

  做皇帝何必遮遮掩掩呢?趙光義的斧聲燭影,給大宋惹下了多大的禍根?

  朱祁鈺忽然愣愣的問道:“興安啊,喜寧呢?小田兒朕見到了,喜寧去哪了?”

  他還記得呢!要把喜寧千刀萬剮的!

  “小田兒現在在午門外,喜寧在宣府外就逃了,現在下海捕告示嗎?”興安趕忙回答道。

  喜寧,跑了。

  喜寧比朱祁鎮還能活,在懷安城外,喜寧偷偷地溜走了。

  “下海捕告示吧,把這個人的特征描繪清楚,生死都要。”朱祁鈺點頭。

  跑?

  隻要他還在大明的地界裏,他就跑不掉。

  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將其拿了,明正典刑!

  朱祁鎮都死了,喜寧還能逃到哪裏去?!

  “孫太後詔禮部尚書胡濙問話,而且孫太後還想問小田兒話,陛下。”興安低聲說道。

  “想問,就問清楚吧。胡尚書,去一趟吧。”朱祁鈺深吸了口氣說道。

  胡濙麵色為難的說道:“臣遵旨。”

  怎麽這些事,都讓自己這個禮部尚書攤上了呢?

  於謙看著朱祁鈺身上的血跡,搖了搖頭,他以為自己勸仁恕之道,大成功了。

  結果全是幻覺,陛下對百姓足夠的寬仁,剛強卻是絲毫不減。

  做事依舊是絲毫不留餘地。

  此時的慈寧宮裏,孫太後已經問完了話,隻有小田兒比較特殊,請示了陛下之後,同樣押送到了慈寧宮詢問。

  孫太後又招來了禮部尚書胡濙,問題還是那些問題。

  “胡尚書,你也是四朝老臣了,本宮就問你,我兒,死了嗎?”孫太後的表情是極為哀痛的,但是聲音還算平靜。

  她揉搓著後腦勺,今天的事情發生之後,他整個後腦勺的頭皮,都是一陣抽痛。

  庶孽皇帝,太猖狂了,居然在太廟殺人!

  胡濙俯首說道:“死了,陛下大義滅親,手刃稽戾王。”

  這個性質是絕對不能變的,無論孫太後說什麽,這件事錯在稽戾王。

  慈寧宮裏安靜到了極點,掉跟針都能聽到,但是胡濙說的很清楚,大義滅親。

  孫太後的頭皮陣陣發麻,一陣陣的抽痛,她深吸了口氣,嘴角還在抽動,但是卻是一言不發的看著胡濙。

  連胡濙都已經是陛下的人了。

  孫太後出神的看著宮外,歎息的說道:“你知道我兒在迤北過得如何嗎?為何我看他麵色發白,整個人都沒什麽力氣,走路都是踉踉蹌蹌的。”

  “按照漢使的奏疏和小田兒的交待,稽王在迤北的日子,受盡了苛責,應當是回城的路上,也未服用水食。”

  大明皇帝想幹什麽?

  自然是北伐,胡濙的回答直接將罪過,砸在了瓦剌人的頭上。

  孫太後猛地睜開了眼,向前探著身子,瞪著大眼,極其憤怒的說道:“那個跟著我兒一起回來的瓦剌女人呢?告訴皇帝,本宮要她死!看護我兒不力!”

  “她該死!”

  胡濙深吸了口氣,太後這個樣子,他未曾見過,但是四十年的朝堂常青樹,立刻就知道了太後到底在問什麽。

  他在須臾之間,就想到了問題的答案。

  胡濙十分沉著的說道:“陛下說,瓦剌女子本該死,可懷了稽戾王的孩子,若非如此,那女子,早就死於德勝門之下了。”

  “哦。”孫太後反而未曾生氣,她的表情從暴怒慢慢的恢複了平靜,似乎是有些悵然的說道:“是本宮,欠考慮了,還是陛下勇武、英明,做事周全。”

  “今日之事繁多,本宮心緒不定,你且先退下吧。”

  胡濙鬆了口氣,俯首說道:“臣告退。”

  慈寧宮內變的十分的平靜,那麽多的緹騎排成了人牆,而且直接由午門排到了太廟之下。

  孫太後自然是認得永樂劍,陛下想要做什麽,她多少猜到了些。

  但是她攔得住嗎?!

  陛下在朝堂之上,朝議迎回朱祁鎮之後,整個京師一片素縞。

  從文華樓望出去,數個坊間夜裏都掛上了白燈樓,那些燈籠,照亮了土木堡天變中死不瞑目的亡魂們,回家的路。

  京營在皇帝的手中立刻就動了起來,枕戈待旦,稍有異動,就是大軍入城。

  緹騎們、軍官、掌令官、在廷文武聞風而動,趕到了講武聚賢閣下,隨時等待皇帝一聲令下,就會取了他兒子的腦袋。

  七尺終當以死報君,就是緹騎、軍官、掌令官、大明京營,真實寫照。

  當安排了部裏之事之後,六部尚書帶著大量文官立刻到了講武堂裏,請求覲見。

  天下可還有對她兒子忠心耿耿的朝臣?

  至少在京師並沒有。

  至少六部大九卿,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兒子說那麽一句話。

  是朝臣不忠嗎?

  但能怪到朝臣頭上嗎?

  孫太後坐直了身子對著宮宦們說道:“這幾日,本宮要吃齋念佛,為我兒超度,有什麽事,也莫要打擾了。”

  “是。”眾多宦官領命。

  胡濙走出了慈寧宮,重重的鬆了口氣,太後並沒有問,葬禮何製,何等諡號,人都已經死了,再談這些,便無甚意義了。

  胡濙匆匆前往了太廟,正好迎麵碰到了朱祁鈺,準備打馬前往講武堂。

  他趕忙迎了上去複命,事無巨細的將慈寧宮裏的事兒,說的明明白白。

  “聖旨都下了印,發下去吧。”朱祁鈺聽著胡濙的問話,也算是知道了孫太後,並不算管朱祁鎮的身後事了,也管不著了。

  對於孫太後而言,甚至孫忠家裏也不再那麽重要,如何保證自己的血親的孫子,活下去,就是孫太後現在最大的事兒。

  朱祁鎮的罪己詔,朱祁鎮的諡號,朱祁鎮的以民禮葬這些聖旨,都在文淵閣壓著了,可以通傳天下了。

  殺人,自然要誅心。

  胡濙麵色猶豫的說道:“陛下,還有一事,稽王府還有幾個王妃嬪,膝下無子,是按著舊例一並殉葬嗎?”

  朱祁鈺想了想搖頭說道:“稽戾王已經削籍為民了,沒必要殉葬,就在稽王府待著吧,大明不缺她們那點口糧。”

  朱祁鎮一輩子可能就做了一件為人稱讚的事兒,那就是停止妃嬪殉葬。

  但是朱祁鈺卻是知道,在原來的曆史線裏,明代宗的唐貴妃就被朱祁鎮給殉了。

  若非汪皇後有個女兒還未長大,汪皇後大概也是要殉葬。

  而且朱祁鎮停止妃嬪殉葬這件事,到底是朱祁鎮本身下的敕,還是他的兒子朱見深下的聖旨,給他廢物老爹臉上貼金,也無法考究了。

  “陛下仁善,德被天下,盛德之事,可法後世者矣!”這個飽受詬病的人殉製度,終於給停了。

  其實胡濙確切的知道,人殉製度的問題在哪裏。

  太祖皇帝當年搞人殉,是為了給朱允炆這個皇太孫登基鋪路而已。

  到了太宗文皇帝的時候,太宗文皇帝為了自己的名位二字,全麵模仿太祖皇帝的製度。

  這人殉製度就成了慣例。

  陛下今天廢了這人殉製度,那是盛德之事,這並不會影響到朱祁鈺皇帝的法理,來自於列祖列宗,而非禪讓。

  這一點是很明確的,大明並不是一個故步自封,抱著祖宗之法得過且過的日子。

  朱祁鈺翻身上馬,對著胡濙說道:“胡尚書,葬禮之時,就有勞禮部了。”

  “臣恭送陛下!”胡濙長揖,抬頭看著陛下策馬奔騰越來越遠的模樣,這模樣,頗有當年太宗文皇帝之風。

  朱祁鈺來到了聚賢閣,翻身下馬說道:“三經廠現在印教科書的是活兒是不是特別繁重?還有空閑的嗎?”

  朱祁鈺的第一冊的《國富論》結合大明的實際情況,已經寫得差不多了,這兩三天就能定稿。

  大明的財經事務不能這麽爛下去了,太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