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曆史的風會把垃圾吹幹淨
  袁彬讓邊軍戍卒帶著自己的書信趕往了東勝衛,而喜寧卻在也先的大帳內,感慨朱祁鈺的難對付。

  朱祁鈺這個人,很怪。

  朱祁鈺這個人不住在皇宮,住在自己的郕王府內,郕王府並不大,但是上上下下都是郕王的人,那可真是老虎咬刺蝟,無從下手。

  在喜寧眼中,朱祁鈺這個人,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對付。

  王振可以利用各種銀兩、花言巧語去迷惑朱祁鎮,但是郕王手下的兩號太監,興安去頒聖旨,都不收茶水錢。

  成敬更是把自己關在司禮監做秉筆太監,認真的處理繁雜公文,卻不攬權。

  都察院左都禦史徐有貞過去帶著言官們,在朝堂上,可以肆無忌憚的彈劾眾人,哪怕是涇國公之子、寧陽侯陳懋,在言官們的三言兩語下,甭管他陳懋做沒做過,不都得被罷爵?

  可是現在都察院們彈劾於謙,都已經詞窮了,郕王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還專門跑到後山伐竹取瀝,上演了一出君聖臣賢的把戲。

  喜寧,什麽感受?

  惡心!

  惺惺作態,無恥之尤!

  他伺候了這麽些年皇帝,能不知道皇帝的疑心有多重嗎?

  於謙把持著京營二十二萬十團營,這不就等於枕頭邊上,擱這一把隨時捅向皇帝匕首嗎?

  他郕王怎麽可能睡得著!

  就像現在的瓦剌太師也先和韃靼可汗脫脫不花一樣,這才是君臣相處的模式。

  怎麽可以是君聖臣賢呢!

  現在朱祁鈺和於謙的相處模式,對於喜寧而言,是根本無法理解的。

  就像井底的青蛙,以為天空隻有井口那麽大一樣,喜寧伺候朱祁鎮一十四年,壓根沒見過這種君臣關係,自然認為這種君臣關係不存在而已。

  也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說道:“我有一個漢兒名叫劉玉,乃是鎮守守獨石內官韓政的家人。”

  “他機警聰慧,我打算將他派到京師去,查探一下京師十團營的虛實,軍馬草料等物,尤其是楊洪、石亨二人的駐紮方向。”

  “最主要的是,大明城頭火炮手中火器,威力巨大,這件事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那新火藥之事,總是要查清楚才是。

  喜寧的臉色一陣煞白,又一陣惱羞成怒的暈紅,這是也先在提醒他,最近喜寧這邊的情報工作,實在是太差勁了。

  喜寧走出也先的大帳之後,看著天邊,招來了小田兒,對著小田兒耳語了幾聲,小田兒麵色驚駭,但還是不住的點頭應了下來。

  作為朱祁鎮手下現在最大的太監,他之前一直在為瓦剌人做情報工作。

  之前的燕興樓沒有被興安接管之前,那就是他收集情報的重要的地方。

  現在他雖然情報工作收集不利,但是依舊能夠往外傳遞消息。

  喜寧讓小田兒,把那個叫做劉玉的奸細給賣了,上次郕王午門監斬,殺掉了無數的陰結虜人的人。

  大明現在正在抓奸細,隻要將鎮守獨石內官韓政家人劉玉乃細作也這句話,通知給大明。

  大明自然可以把他的競爭對手劉玉,幫他給做了。

  這就是喜寧。

  朱祁鎮以為他投靠了也先,其實喜寧隻是投靠了自己罷了。

  朱祁鈺收到了袁彬的軍報,袁彬將營中之事,悉數以聞。並且請求聖裁。

  袁彬請求的聖裁是什麽,是太上皇朱祁鎮有辱國體,袁彬的意思很明確,他想殺人。

  雖然袁彬沒有明確指出殺誰,但是袁彬說在擊殺之後,他會引頸受戮,以謝皇恩。

  殺喜寧是不用引頸受戮的,殺掉喜寧也解決不了問題。

  袁彬在書信裏提到,他有顧慮,擔心自己的家人。

  這就是袁彬想出來的法子。

  朱祁鎮的沒有下限,總是一步步的傷透了那些忠於他的臣子,最終讓這些臣工走上窮途末路,最終走向死亡。

  吳克忠、吳克勤和他的四萬騎,就是這樣死在了鷂兒嶺;

  朱勇、薛綬和他的四萬騎,就是這樣死在了雞鳴山;

  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鄺埜以及在廷文武六十六人,大明京營十數萬精銳和民夫,死在了土木堡。

  大同府總兵官劉安,因為朱叫門的一紙詔書,隻能進京請罪,若非大明戰事緊急,劉安私離鎮守之地,焉有命在?

  現在終於輪到了袁彬的頭上。

  朱祁鈺拿起了筆,寫了一封敕諭,在敕諭中,他明確的表示了一旦結親,立刻格殺。

  至於袁彬家人,世代榮養。

  朱祁鈺這封敕諭也是要在古今通集庫裏備案,日後有人說起此事。

  也是朱祁鈺要殺朱叫門,而不是袁彬,袁彬隻是奉命行事。

  朱祁鈺不在乎青史之名,說他不守孝悌也好,說他貪戀皇權也罷,都無所謂。

  是非公道,自有公斷。

  正如慈父所說:「我知道,我死後有人會把一大堆垃圾扔到我的墳上。但是曆史的風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把這堆垃圾刮走!」

  袁彬是條漢子,朱祁鈺至少得給袁彬的家人,留下後路。

  朱棣當年不是就逼得建文帝自殺了嗎?

  難道朱祁鈺要像建文帝朱允炆一樣,下一道模棱兩可的詔書:「毋使負殺叔父名」,領導都不願意承擔責任,會讓屬下相當難做的。

  皇權更替,血雨腥風。

  “可憐了一條大好的漢子。”朱祁鈺寫完了敕諭,讓興安送到東勝衛,由東勝衛軍轉給袁彬。

  袁彬做出了弑君的事,即便是有朱祁鈺的敕諭,他依舊是隻能以死謝罪,即便是回來,也是口誅筆伐,不得安寢,家人也會跟著遭殃。

  興安麵露難色的說道:“陛下,宮裏聽聞來了消息,有些著急,催著要,太上皇後錢氏,又開始哭了。”

  朱祁鈺將手中的軍報遞給了興安,無奈的說道:“你說這消息,朕怎麽跟皇嫂說呢?”

  興安接過了軍報,看了半天,重重的歎了口氣。

  錢氏是個好女子,朱祁鎮北狩之後,一直來回奔走,情深至此,讓人感慨。

  可惜了,錢氏遇人不淑,她碰到的是朱祁鎮,這家夥,啥事都能幹的出來。

  朱祁鎮的極度自私自利和利己主義,讓他身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無法醒來的噩夢之中,也帶著大明走向了噩夢。

  “掐頭去尾送入宮中?”興安看著軍報,猶豫的說道:“太醫說,太上皇後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怕是,怕是眼睛就要不得了。”

  朱祁鈺猶豫了片刻,點頭說道:“孫太後那裏,原樣送過去,皇嫂那裏,就掐頭去尾吧。”

  掐頭去尾,自然是告訴錢氏,朱祁鎮在迤北過得很好,兩天一隻羊,五天一頭牛,吃嘛嘛香,讓錢氏不再憂心。

  至於孫太後那裏,就沒必要了。

  “於少保走到哪裏了?”朱祁鈺放下了朱祁鎮的事,問起了自己的肱股之臣去向。

  興安翻了翻找出了於謙的奏疏說道:“於少保的奏疏在這裏。”

  朱祁鈺認真的看完了於謙寫的奏疏。

  於謙人已經到了宣府,並且已經轉了十七個軍堡,將這些軍堡的種種,說的非常清楚。

  裏麵有個小細節,那就是秋雨冬雪,山外九州一尺之土皆為凍土,來年無蝗之虞。

  朱祁鈺才知道原來蝗蟲是秋季產卵在土中,秋收之後,深耕翻土,冬日一到,蝗蟲卵都凍死了,來年不會有蝗蟲的災害。

  於謙在奏疏中陳述了許多他治蝗的經驗,都是他二十四年來巡查地方,所有的經驗總結。

  “翰林院和國子監那幫人整日裏沒事幹,喋喋不休,把於少保之前關於治蝗奏疏,全都整理成冊,日日誦讀,若有一天前往地方任職,治蝗是頭等大事。”朱祁鈺將於謙的奏疏拿在手裏。

  治蝗很重要。

  於謙在奏疏裏,用了一個詞,叫泣血以聞。

  具體來說,於謙在奏疏裏,寫到了一件事,天下蝗旱,至父子相啖者,真禽獸之不若也。

  如果有了蝗災,甚至會有父子自相殘殺,隻為吃掉對方的事情發生,那時候人連禽獸都不如了。

  蝗災之下,人不是人。

  “臣領旨。”興安俯首說道,其實治蝗二字,豈止是於謙在說,可是地方吏員,也知道其危害,可是卻是時有發生。

  京師保衛戰打完了,於謙是個很擅長打仗的人,但是他更是一個二十四年的經年老吏,他對於治理地方有許許多多獨到的見解,有著更多更好的經驗和方法,可以與朝臣共享。

  總之就是一個取之不盡的大寶藏。

  但是大明京官、兩京一十三省的地方官們,是不願意聽這些見解、經驗和方法的。

  蝗蟲起來了,閉上門,又餓不死他們,治蝗又累又苦,幹嘛要受那個罪呢?

  沒事,朱祁鈺可以摁著他們的頭,讓他們聽。

  於謙在奏疏中,最大的內容,還是說的農莊法,除了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之外,他斷言,農莊法在宣府必然可行。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於謙對於朱祁鈺的農莊法是讚同的,他知道那是一種解決大明膏肓之疾的一種思路,也是軍屯衛法的一種延伸,是有很強的執行基礎的。

  但是他卻並沒有立刻馬上的推行,而是暫行軍屯法,深入調查之後,才確定,這法子切實可行。

  具體怎麽做,於謙在回京之後,會麵聖奏稟。

  “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朱祁鈺收起了奏疏,於謙行至塞外,依舊對朱祁鈺這個皇帝行其教育講經之職。

  器指的是車服,名是爵號,這些東西不可以隨意給人,這是君王所需要考慮定奪的事。

  器名二字,有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別之的說法。

  近來,朝中對於征南將軍寧陽侯陳懋封公之事,多有議論,於謙這句大概也表明了他的態度,希望朱祁鈺慎重一些,不要給陳懋封公。

  陳懋的功勞可以封公嗎?不可以。

  陳懋的征南大將軍征伐的不是安南,而是福建民亂,在大明的功賞製度中,西虜人頭一顆五十兩,民亂人頭一顆才二兩,而且不給銀,折給米粱,而且因為是民亂的原因,對於殺良冒功查的極嚴。

  那為什麽那麽多人攛掇著為陳懋封公呢?

  德不配位,功不享爵的下場是什麽?

  唯死也。

  這群人攛掇著給陳懋封公的人,壓根不是為陳懋請功來了,而是為了捧殺。

  將其捧得高高的,然後讓他重重的摔下來,摔得他,死無葬身之地。

  彈劾不了,就捧殺,自古這群文人的招數,大同小異,沒什麽新鮮的。

  於謙提醒陛下慎重,自然是提醒陛下,一些事,得辯證的看待。

  “朕有那麽好忽悠嗎?”朱祁鈺來自信息大爆炸時代,各種翻轉又反轉的消息,看了不要太多,讓子彈飛,都變成了一門顯學,讓學了。

  自己哪裏有那麽好忽悠。

  他感慨萬千的說道:“王恭廠那邊最近有什麽好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