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何謂士大夫?
  越千秋今天本來就是打定主意來找茬,別人既然先挑他的刺,他又怎麽會客氣?

   此時此刻,他哂然一笑道:“這位師兄既然口口聲聲說聖賢書,那麽我問你,你懂不懂禮?你家周大人尚且叫我越九郎,你的同伴稱我一聲越九公子,可你呢?我和你一不是親戚,二不是故舊,今天隻不過初見,我稱你一聲師兄,你卻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直呼我的名字?”

   “連禮之精髓乃是互敬都不懂,有何資格說聖賢書有用沒用?”

   見對方遽然色變,臉色漲得通紅,想要反駁卻又怕著了道,越千秋知道,國子監祭酒周大康精心挑選的這些監生,嘴皮子絕對是利索的,這會兒隻不過是一個人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用歪理打蒙了,他要是不趕緊趁勢出擊,回頭吃虧的就會變成他自己。

   因此,他立時提高了聲音說:“再說,我剛剛說錯了嗎?紙上談兵有什麽用?要討論用什麽教化的效果更好,與其在這兒辯論這種虛無的東西,浪費大家觀瞻國子監最高水平的寶貴時間。還不如給兩位師兄各一個村子,看看誰能先把這個村子治理得路不拾遺,豐收太平!”

   “好!”第一個叫好的,不是別人,竟是嘉王世子李崇明。

   李易銘雖說主動請求來國子監讀書,可那是因為皇帝把嘉王世子李崇明給送了進來,他擔心那小子一個沒看住玩幺蛾子,又不放心交給別人,所以這才親自出馬,還想著自己撥拉撥拉,看看能不能招攬一兩個人才。

   可剛剛他都聽得眼皮子打架了,此時竟被李崇明一聲叫好驚醒。

   雖說他和越千秋不和人盡皆知,可這時候他哪能坐視李崇明拉攏越千秋,唯恐天下不亂地大喝道:“越小九,平時我看不慣你,可這次我也要叫好!動嘴皮子不如動手!”

   兩個身份全都非同凡響的皇族不約而同全都為越千秋站台,周大康隻覺得自己這次精心設計的冬會幾乎都被糟蹋了,一時氣得雙肩發抖。他再也顧不得之前自己是如何設想的,忿然一拍扶手就站起身來。

   “英王殿下,嘉王世子,二位今日不過是受邀參加國子監冬會的賓客,請不要和越九郎那般出言搗亂!”盡管麵對皇族,但周大康卻顯得義正詞嚴,“不要讓天下人覺得,從太祖皇帝遺留下來的敬禮士大夫的傳統,到了你們這兒卻成了一紙虛文!”

   嘉王世子李崇明剛剛隻不過是被越千秋說得一時心情激昂,情不自禁地附和了一句,此時聽到周大康這赤裸裸的警告,他不禁麵色微微一變。

   而小胖子就沒有李崇明這麽老實了。他當然知道,本朝皇族相比漢隋的皇子來說,沒有那麽大的實權,哪怕成了太子都往往不可能監國理政,時時刻刻要在各種官員眼皮子底下接受審視,稍有不好就要受到勸諫甚至彈劾,更不要說普通的皇子。

   就連皇帝,還不是常常被大臣噴?

   可他是什麽脾氣的人?這會兒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喝道:“周大人這是在威脅我?”

   周大康沒想到小胖子如此混不吝,頓時氣得直哆嗦,可緊跟著,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周大人這是要在英王殿下和嘉王世子身上,刷出一個不畏權貴,鐵麵無私的名聲?”越千秋心想小胖子跳出來嚷嚷兩句,倒也是另一種神助攻,立時接上了小胖子的話茬,“我朝是敬禮士大夫,可士大夫三個字,不是一個人說了就算的!”

   越千秋運足了中氣,擲地有聲地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這算士大夫?隻知咬文嚼字,不知學以致用,這算士大夫?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隻習四藝,射禦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這算士大夫?最重要的是,在國子監讀書裝樣子,更多的時間都忙著拉關係走門路謀當官的,這算士大夫?”

   這簡直打擊麵太廣了!

   即便戴展寧知道越千秋背後誰撐腰,也忍不住毛骨悚然,更不要說其他人。

   小胖子依舊唯恐天下不亂一般大聲拍手叫好,仿佛忘了自己在明麵上和越千秋是死對頭。

   李崇明本來還想謹慎低調一些,可想到父親當年被放逐似的離開金陵,也離不開某些人的鼓吹挑唆,猶豫片刻,想到越千秋今天這樣發難,背後絕對不會沒人支持,當下也立時拍手叫道:“罵得好,士大夫三個字,不是人人都配得上的!”

   白不凡更是眉飛色舞,仿佛出風頭的是自己,他也大聲嚷嚷道:“沒錯沒錯,手無縛雞之力,出門連路都走不動,遇到盜賊抱頭鼠竄,看到不平事不敢管的,也算士大夫?在行院出條子會行首喝得醉醺醺,遇到農人進城,汙了襴衫就大聲謾罵叫人賠的,也算士大夫?”

   這都是他親眼看到過的一些京官醜態,此時說得生動,頓時引來了劉方圓大聲叫好。

   越千秋一時更來了勁:“所謂士大夫,能文能武,出將入相;馬上能治軍,下馬能管民,張弓能射雕,出口能成章;遊走天下能仗劍自保,治理地方能體察生民疾苦;能平定匪患,還百姓太平;能治理水患,修渠造橋福澤一方;能教書育人,能培養英才,能啟迪民智……當然,舌燦蓮花的辯士如果真有水平能說得北燕皇帝俯首,那當然也是受人敬仰的士大夫!”

   一口氣舉出了一大堆事例,越千秋這才朝四麵八方拱拱手道,“我隻想說,所謂士大夫三個字,極貴極重,不是自己就能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就如同周大人可以自稱士大夫,國子監的監生,我們在座這些人,誰敢大剌剌地出去說,我等是士大夫,所以受不得半句批評?”

   周大康被越千秋一句自稱士大夫說得又險些噎著了。可越千秋揪住猛追不放的是他剛剛話語中的一個漏洞,而且把士大夫三個字抬得極高,更何況,眼下他身邊這些還沒有正式出仕的監生,嚴格意義上來說,確實不能說是士大夫。

   而那些國子監的監生們,那臉上的羞怒就更加別提了。一時間,某位辯才不下鍾小白的監生霍然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引經據典好好和越千秋辯一辯,可收獲到的卻是越千秋一個狡黠的笑容。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千秋,從前你淘氣頑劣也就罷了,今天這國子監冬會的場合,你也敢信口開河?”

   在場大多都是高品官宦的子弟,可聽到過此刻突然傳來的這個沉穩聲音,大多數人仍然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可隨著李易銘第一時間扭頭,隨即又驚又喜,跳下來一溜煙迎了上去,緊跟著是慌忙起身低頭做恭敬狀的李崇明,再加上一個個忙不迭離座的人,文翰苑中頓時亂糟糟的。尤其是剛剛蓄勢待發,打算打個翻身仗的那個監生,更是有些措手不及。

   這時候,他看到國子監祭酒周大康麵色一陣青一陣白,隨即就聽到了越千秋的聲音。

   “皇上,千秋哪裏說錯了?這回可有的是人可以給我作證,不是我先搗亂的,是人家找我的茬,而且還是接連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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