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必頻入夢
  故人何必頻入夢

   五年後,泉語山莊。

   “雲灝……雲灝?……齊雲灝!”洛雨季走到齊雲灝的麵前反複喚著,還將食指在他眼前使勁搖晃。而齊雲灝卻呆呆地坐著,嗒然若失,對她的舉動毫無反應。

   洛雨季又急又悔,隻得抓住他的衣袖用力扯。一記、兩記、三記……愣怔中的齊雲灝終於回過神來,緩緩抬起頭。

   “季兒?”他低喃,用手輕輕撩開她額前的秀,凝望的目光中滿是迷惑。忽然,他仿佛觸電般地從椅子上躍起,邁開大步朝門邊走去。

   “雲灝,你去哪兒?”洛雨季在他身後驚呼。

   齊雲灝回過頭來,略略地猶豫了一下:“我,我還有些折子沒改,去看看就來……”話音未落,他已撩開門簾,匆匆離去。

   洛雨季愣在原地,咬住唇思量了片刻,忍不住蹙起了雙眉。

   這個齊雲灝,可以接受她是妖、是鬼,難道,卻不能接受她來自遙遠的未來,是陌生時空的闖入者這樣一個事實嗎?

   關於她的來曆,他追問了很久,她卻一直含糊其辭,顧左右而言他。唉,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好端端地怎麽就禁不起糾纏,把實情吐露了呢?是方才飲下的那杯梨花白太過炙烈,還是雲灝那醉死人的溫柔?……

   輕輕地歎了口氣,她緊走幾步,伸手掀開了門簾。不管怎麽樣,她不能躲在屋裏,一個人惴惴不安地胡思亂想。是黑是白,她總歸要找雲灝說個清楚。

   月華如洗,一點點地照徹花影扶疏的水榭曲廊。腳下,是潺潺不休的泉水,清澈宛轉,一路歡唱而去。繡著鳳蝶的絲履踏過柔軟的草尖,悄悄地,不出一絲聲響。

   遠方,綠柳掩映處,露出石柱涼亭玲瓏的翹角。靜夜寂寂,齊雲灝壓低的聲音從裏麵流淌出來,聲聲地傳入了她的耳朵。

   “……你返栩寧一趟,將掬月宮中朕的那張禦塌找人拆了!”

   “拆?……”陳如海的聲音一抖,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全拆了?!”

   齊雲灝哼了一聲,口氣中帶著無端的惱怒:“朕的旨意你沒聽見嗎?叫你拆你就拆!”

   “遵旨……遵旨……”陳如海忙不迭地應著,又苦著臉抬起頭來,“陛下,那拆了以後呢?可是要奴才將它一把火燒了?”

   齊雲灝微愣,蹙著眉想了片刻,搖了搖頭道:“燒不得,畢竟是它引她來的……”

   陳如海困惑地撓頭,不知道皇帝陛下口中的那兩個“他”是什麽意思。

   齊雲灝橫他一眼,不耐煩地一甩袍袖:“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將榻上拆下的部件用石函封了,找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埋了吧……”他說著,低下頭來略一思索,“對了,就埋在雲隱寺吧,那個地方隱秘,不會招來注目。”

   “是,奴才這就去辦。”陳如海低應著,轉身要走。忽聽身後一聲急喚。

   故人何必頻入夢(二)

   “站住!”

   陳如海趕緊回頭:“陛下還有什麽旨意?”

   齊雲灝背著手沉吟著,目光落在自己海青萬字紋的靴尖上:“此事……需辦得隱秘,千萬別讓皇後知道……”

   “是……”陳如海又是一愣,卻再也不敢多問,匆匆地躬身退下。

   齊雲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挑起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嗬嗬……”他含笑呢喃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光彩,“跑不掉了,這下子真的跑不掉了……”

   躲在暗處的洛雨季愣怔著,悄無聲息地在身後的青石上坐下。耳邊,回響著當日在西湖邊的星巴克中,謝宇燃曾說過的一段話。

   “……這張床是五年前,在靈隱寺後的蓮花峰下被現的。當時它被密封在一隻巨大的石函內,並被拆成了零散的部件,是我們的老館長帶著我親手將它拚裝複原的。根據床屏上雕刻的龍鳳藻紋及帝後的服飾,一開始我們將它斷代為曾在杭州建都的南宋。但是,當使用高科技的儀器進行再測定時,所有儀表顯示的年代全都為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輕舒一口氣,含笑慨歎不已。時空交疊,緣生緣滅,所有的一切,原來如此微妙而神奇。雲灝為了她,偷偷拆了禦塌封入石函掩埋。千百年後,另一個時空,宇燃所在的考古隊掘並修複了它,將它展示在博物館內。而她,偏偏又被它吸引,穿越到了遙遠的天啟,與雲灝相遇、相戀……

   看來,冥冥之中,真的有那麽一雙撥雲弄霧的手,悄然左右著她的命運。

   前方樹影輕晃,月光下,露出齊雲灝湛藍的衣袍一角。

   “季兒?!”他驚呼”,在見到她的一瞬間呆若木雞。

   她微笑,輕輕走上前去,將麵頰貼上他溫熱的胸膛:“是我。”

   齊雲灝慌亂著,情不自禁地用雙臂環緊她的腰肢:“你是剛來,還是來了很久?”

   她抿起嘴暗笑,額前迅劃過無數條黑線:“嗯……剛來……”

   “是嗎?”他抬起她的下頜,眯起眼望入她的眸間,“你沒聽見什麽嗎?”

   “沒有,”她側過頭,調皮地一吐舌頭,“怎麽,背著我有什麽秘密嗎?”

   “哪裏有?!”他微紅了臉,咬牙切齒地俯下臉來,在她唇間重重地吻下,“你這個伶牙俐齒的壞丫頭,今晚定不相饒!”

   她咯咯輕笑著,把頭偏向一邊,卻不料立即被他捏住下巴將臉轉了回來,灼熱的唇,帶著三分惱羞成怒的懲戒和七分意亂情迷的溫柔,在她唇邊輾轉**著,一點一點地奪走了她的神智,將她全身點燃。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尖,用雙臂環住他的頸項,熱烈地回應著他。

   明月無光、溪流無聲,天地間的一切悄然褪去,隻有眼前的那個人,永遠柔情、永遠繾綣……

   身後的草叢中,忽然立起一個小小的人兒,紅衣紅襖,粉團似的嬌嫩。她將胖胖的食指塞入小嘴裏吮著,下巴上滿是亮晶晶的口水。

   “嗬嗬,好七、好七!”

   故人何必頻入夢(三)

   從她身後伸出另一隻小手,不耐煩地將她的頭按下:“別吵,哥哥不是告訴過你別說話嘛!”

   那小女孩很不情願地搖晃著腦袋:“不嘛,母後七,若兒也要七!”

   身後那個孩子氣得咬牙:“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洛雨季和齊雲灝同時一滯,相對無奈地笑了。攜著手,他們走向兩個孩子,蹲下身去,一人抱起了一個。

   “若兒,”洛雨季用衣袖擦幹女兒齊昭若的下巴上的口水,忍不住在她粉嘟嘟的小臉上一吻,“你要吃什麽?”

   齊昭若傻傻地一笑:“七父皇。”

   “嗬嗬嗬……”身側,傳來齊雲灝父子倆的偷笑。

   洛雨季又羞又氣,回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笑什麽?”

   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俊臉同時吐出舌頭,笑得益得意。

   “乾兒,”洛雨季對兒子板起了臉,“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帶著妹妹出來亂跑?一定又是在奶娘的杯子裏混了龍眠草汁吧?”

   齊昭乾嘿嘿一笑,臉上毫無愧色:“是的。”

   齊雲灝望著兒子,眼底露出了好奇:“龍眠草?哪兒來的?”

   “嘻嘻,是表妹梅思茗從舅舅的藥房裏偷出來給我的。”

   “齊昭乾!”洛雨季無奈地皺眉。

   齊雲灝含笑搖頭,伸出手臂摟住了愛妻的香肩:“算了,季兒。咱們不是說好了,在泉語山莊的時候,讓孩子們拋開宮中的一切禮節,開心暢快,無拘無束嗎?”

   “可是乾兒……”

   齊雲灝微笑:“每個孩子各不相同。何不用你包容昭兒的心,也包容乾兒?”

   “昭兒不一樣,”洛雨季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晚膳過後,就沒見過昭兒,不知他去了哪裏?”

   齊昭乾撇了撇嘴:“剛才我看見他在後院的竹林裏,拿著香朝天叩頭呢。”

   洛雨季聞言一怔,和齊雲灝對換了一個訝異的眼神。齊雲灝思索了片刻,輕輕點頭道:“對了,今日是他母妃的冥誕。”

   洛雨季“哦”了一聲,抱緊了懷中的若兒:“走吧,咱們去找他。”

   鋪滿碎石的小徑,在月下蜿蜒著,一直通向竹林深處。春風和煦,一陣陣地舞動竹稍,出“沙沙”的輕響。修竹環抱間,有一汪清澈的池塘,月影弄輝,無數點波粼蕩漾其間,放眼望去,仿佛月光女神灑下的銀色粉末。

   池塘邊的漢白玉圍欄旁,佇立著十二歲的齊昭成。青袍玉帶,身材修長,明朗清俊的眉眼間卻帶著一抹悵然若失的迷茫。

   “昭兒。”洛雨季輕喚。

   齊昭成回過頭,瞥見了悄然立在身後的一大家子人,微微愣了一下,複又笑了:“你們來晚了一步,沒看見仙子。”

   “仙子?”洛雨季望著他雙眸中閃爍的喜悅和興奮,心中暗自吃吃了一驚,“什麽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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