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無情斜陽外
  芳草無情斜陽外

   齊若嫣歎息一聲,半仰起頭道:“夜落金錢的解藥,是草原上隨處可見的一種草花。不過,即便十八叔殺了若嫣,若嫣也不會將它的名字說出來。”

   “為什麽?”齊天馳眯起眼,握劍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難道是……為了他?”

   齊若嫣苦笑,唇角勾處,震動兩行清淚靜落如雨:“是的,為了他。我要用陛下最心愛的梅小主,換回他的自由。”

   齊天馳深邃如潭水的眸子一閃,透出幽冷的寒光:“你想過此舉的後果嗎?即便你與他得以逃脫,你遠在栩寧的父母親人呢,你就不怕他們受到株連?”

   齊若嫣偏過頭沉默良久,驀地抬起眼來,抿緊的雙唇間帶著幾分愴然和倔強:“事已至此,顧不得許多了……全當,若嫣不忠不孝,大逆不道吧……”

   “你……”齊天馳急怒攻心,瞪著她說不出話來。正在苦苦思索對策,忽聽身側傳來“咕咚”一聲悶響,回頭看時,卻見洛雨季雙目緊閉,已然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雪霽!”他驚呼,丟開手中的劍將她一把抱起。她的臉色蒼白,泛著淡淡的青紫,口中的呼吸漸漸微弱,直至細如紋絲。

   “這是怎麽回事?”他怒吼著捏住齊若嫣的手腕,雙目間霎時布滿紅絲,“你不是說,可保七日性命嗎?”

   齊若嫣咬住唇,強忍著腕上幾乎被折斷的痛楚,對著他淡淡一笑:“她的性命無憂,隻是藥性作,讓她神誌昏迷而已。十八叔若果真在乎她的性命,不如放了若嫣,即刻策馬回營去給陛下報信。也許,早一刻讓若嫣夫妻團聚,她便可以早一刻脫離鬼門關……”

   齊天馳放開她的手,將洛雨季緊緊地貼在懷中:“要走,我帶她一起走,我不能把她單獨留給你!”

   齊若嫣微蹙起眉,禁不住地搖頭低歎:“十八叔帶走她,無異是殺了她。花剌人擅長用毒,特別是宮廷之中,頗有幾味毒藥是我們中原人無力破解的。若嫣在花剌兩年,其他沒學會,毒藥還是見識了不少。這夜落金錢雖及不上地府香的凶猛,但同樣是毒中聖品。十八叔若是帶她回營,縱然調集軍中所有良醫良藥,相信也會是石上潑水,毫無成效。若是白白錯過了七天,那便隻剩死路一條了……”

   她的話音輕婉,帶著十分的懇切和溫柔,卻仿佛寒冬裏最無情的霜雪,冷徹了齊天馳的胸膛。他踉蹌著後退半步,呆呆地望著中昏睡不醒的人兒,黯然低徊間,早已柔腸百折。

   耳邊,傳來齊若嫣輕輕的一笑:“十八叔把梅小主留下吧,放心,若嫣還指望用她換回夫君呢,一定好好護著她、守著她,怎麽會若再害她呢?”

   “齊若嫣,”齊天馳抬起頭,冰冷的眸光仿佛兩道利劍,深深地刺入她的眼底,“我把雪霽留下,若是……她受到什麽傷害,我第一個將納夕碎屍萬段!”

   齊若嫣神色一黯,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是。”

   齊天馳橫她一眼,徑自走過去,將洛雨季輕放在雪驄的背上,從腰間解下玉帶,將她的身子牢牢縛住。

   芳草無情斜陽外(二)

   她的雙目依舊緊閉,烏黑的長披垂下來,遮住了半邊的臉龐。齊天馳伸出手,用指尖撥開她額前的碎,癡癡地凝望良久,方才一咬牙轉過身去。

   飛身跨上黑馬,他在馬上挺直了脊背:“告訴我,若是帶了納夕來,在哪裏可以找到你們?”

   齊若嫣微笑,雙眸中泛過一抹粼粼的水色:“離此四十裏,在大赫延山和小赫延山之間,有一條墨麟江。江上唯一的橋,就是懸於兩座雪峰之間的通天索橋。屆時,若嫣會隨小主在橋頭恭候……”

   漆黑的夜裏,忽然下起了雨。雨勢不大,卻連綿地落著,瀝瀝不絕。

   潮濕的風,帶來無比的陰冷,讓剛剛沾上睡夢邊緣的齊若嫣打了一個冷戰。她站起身來,從一塊巨大的鍾乳石後取來事先備好的幹柴,一塊塊地投入火堆中。火苗高高竄起,仿佛無數條鮮紅的舌,在空氣中跳躍舔動。

   身後,臥在幹草堆上的洛雨季含糊地呢喃著,情不自禁地蜷緊了身子。

   齊若嫣回眸,默默地盯著她看。她的眉尖深蹙,睫毛輕顫抖著,在蒼白的頰邊投下淡淡的陰影,好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找不到可以傾訴的對象。

   胸臆間仿佛有什麽東西柔柔地一撞,她低歎一聲,在洛雨季的身旁坐下,解下身上的鬥篷,將她輕輕包裹在懷中。

   融融的暖意,隔著她纖瘦的雙臂傳來,瞬間驅走了洛雨季滿身的寒冷。洛雨季在夢中微笑,下意識地側過頭,朝她的臂彎拱了拱。

   “劈叭——”火堆中的木柴炸響著,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山洞,也為洛雨季的雙頰添了兩抹紅潤。

   齊若嫣看得呆了,禁不住伸出食指,順著她臉上玲瓏的曲線細細描畫。肌膚瑩澈,觸處膩若鵝脂,她指尖一頓,黯然地垂下眼簾。

   “果真是難得的美人兒……怪不得他心心念念,多年來就是忘不了你……”

   她蹙起眉,胸臆間掠過一聲歎息:“……其實怪不得他,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應該怪我自己……那日在太和殿外的畫廊間,明明親眼看見他對你的癡情,我卻還是執迷不悟,聽任自己一頭紮進了無望的深淵……”

   兩滴淚水從她的眸間滑落,無聲地濺開在洛雨季的臉上,冰冷的觸覺讓她的睫毛輕微一顫,腦海中瞬間有了幾分清醒。

   耳邊,齊若嫣依舊絮絮地自語著,低柔的聲音仿佛暮春的花瓣,在風雨中無奈地墜落。

   “…….是我傻,明知配不上他卻又無法忘情。他對我冷酷如冰,兩年來讓我嚐盡冷落和寂寥的滋味。多少個日日夜夜,我守著窗兒,期盼著能見他一麵。待真的見著了,卻又膽怯惶恐,一心想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自責過、我苦惱過,但無論怎麽做,都無法抹去他在我心中的影子。”

   芳草無情斜陽外(三)

   “若嫣……”

   一聲低喚,打斷了她呢喃的傾訴。柔暖的觸覺攏來,將她手背上的冰冷驅散無蹤。

   齊若嫣身子一震,慌忙俯下頭去,卻見臂彎中的洛雨季睜開雙眼,正默默地凝望著她。

   “你……”齊若嫣低下頭,匆匆掩飾著神色間的倉惶,“你醒了?”

   “是的,”洛雨季坐起身來,將頭靠在自己的膝間,“我不是中了夜落金錢的毒嗎?怎麽……”

   齊若嫣微微一笑:“方才你昏睡的時候,我已經找到草藥,將你身上的毒解了。”

   “解了?”洛雨季意外地坐直了身子,“那你的夫君納夕……”

   齊若嫣揚起頭,眸子有兩點星芒閃爍:“隻要十八叔將口信送到,我的計劃就一定不會落空。”

   “若嫣……”

   洛雨季又是一聲低喚,望向她的目光中滿含憐憫和痛惜:“方才聽你說,那個男人……他對你並無半點情意,你何苦為了他,絕了骨肉親情、斷了君臣之義?”

   齊若嫣微愣,抬起一雙清泠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如果陛下遭遇意外,生死莫測,你可願用你的一切去換回他?”

   “當然願意,”洛雨季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唇邊努力扯起一彎笑,“不過,陛下說過不會賜納夕死罪,你所謂的生死莫測,恐怕是過慮了。”

   “過慮?”齊若嫣淒然冷笑,“陛下即便不降死罪,也絕不會輕易放過納夕。等待他的,將會是深陷囫圇,囚禁一生……納夕自視極高,性情孤清冷傲,若是在囚牢中渡過一生,想必”……定是活不長的……”

   兩行清淚從齊若嫣的頰邊滾落,洇濕了她繡銀如意紋的前襟。

   洛雨季輕歎一聲,伸出手去,將她的指尖包裹在掌心裏。

   “你那麽在乎他的心,可是他呢,他可知道你的心?”

   齊若嫣咬緊下唇,眼眶又是一紅:“我的心,他無需知道……我隻願,我的孩子生下來,還能見到他的父親……”

   “孩子?”洛雨季眼前一亮,“你有了他的孩子?”

   “是的。”齊若嫣含笑點頭,用手輕輕撫摩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漆黑的雙眸中閃爍著無限的溫柔。

   “他知道嗎?”

   “不知道……那晚本想告訴他,可他匆匆地棄我而去,根本沒給我開口的機會。”

   洛雨季低歎,望著她逐漸黯淡的眸子,心不由沉沉地墜著。愛到深處總成癡。輾轉反側、相思成狂固然苦,像這樣枯守著一份毫無回報的感情,更是令人痛心惋惜……

   猶豫地沉吟良久,她還是忍不住地開口:“若嫣,你想過沒有,若是你拚盡所有救了他,他卻絕情依舊,你……該怎麽辦?”

   齊若嫣無語,緩緩抬起頭。她的下頜清瘦如削,麵色白得幾乎透明。淡淡的,有幽深的波紋在眼眸間流動。

   “愛他是我的事。我要的……隻是他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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