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疑
  釋疑

   湖上起霧了,水氣氤氳,看不見對岸的山色。

   店裏客人不多,顯得靜悄悄的。低垂的吊燈播下昏黃的光線,為端坐在沙上的洛雨季罩上了一層淡淡的柔暈。

   她輕喘了一口氣,伸手端起麵前茶幾上的咖啡杯,小小地呷了一口。趁著這個機會,再次偷偷地抬眼,打量坐在對麵閉目養神的文朗。

   跟著謝宇燃來星巴克的路上,她曾暗自在心中描畫他的樣子。

   文朗,留美天體物理學博士,從大學起,便從事愛因斯坦相對論的研究。近年來開始著手研時光機器,並以實現人類任意穿梭過去與未來的夢想為畢生目標……

   這樣的大科學家,想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吧?多半滿頭銀,氣度儒雅;抑或,像某部科幻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是一位頭蓬亂,帶點神經質的“科學怪人”?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好奇,在見到文朗的那一刻統統化成了心底那一聲“咯噔”!

   天啊,這就是文朗?!

   那位令人仰慕的科學家,此刻正懶懶地倚在沙上,用手支著額頭好像正想著心事。看上去不過三十上下年紀,栗色微卷的短下,小麥色的健康肌膚在臉上閃光。眉毛黑濃,微厚的嘴唇帶著極富個性的棱角。穿在他身上的,是一件異常張揚的圓領黑色T恤,胸口印著一隻矯健的金色美洲豹,豹眼微眯著,帶著和主人一樣的慵懶與神秘。與黑T恤相配的,是一條有著無數個口袋的深綠色帆布褲,褲邊卷起,露出腳上厚底的軍綠色登山鞋。

   “你好,文朗。”謝宇燃諳熟地同他握手。

   “小謝,你好,”他窩在沙裏懶得站起來,隻是微欠了身,一邊同謝宇燃握手,一邊抬起眼皮斜斜地向洛雨季瞥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夢幻女孩?”

   “嗯,”謝宇燃回頭看了洛雨季一眼,拉住她的手將她拖至文朗麵前,“她叫洛雨季,是高二的學生。雨季,這位就是我曾和你說過的天體物理學家文朗,我中學時代的學長。”

   “你好,文……”洛雨季蹙起眉躊躇著,不知道如何稱呼眼前的這位不像科學家的科學家。

   “叫我文朗就行了,”文朗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坐下吧,把你的故事說來我聽聽。”

   …………

   擱下咖啡杯,洛雨季心裏有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偷偷嘀咕:“說了這麽久,他到底在不在聽?怎麽看上去好像睡著了?”

   正在此時,文朗臥蠶一般濃密的眉毛微跳了一下,眼睛驀然睜開,露出兩道精亮的光芒。

   “怎麽不說了?就這樣完了?”

   “是的。”洛雨季垂下眼,用牙齒輕輕咬住嘴唇,心裏開始有點莫名的懊惱。

   她到這裏,是來尋求希望的。希望謝宇燃口中的那位從事時空穿梭理論研究的科學家,能為她返回天啟指點一條明路。然而,眼前這位吊兒郎當,打扮得如同“潮男”一般的家夥,真的能夠幫助她嗎?抑或,隻是閑來拿她的故事消煩解悶?

   釋疑(二)

   那一邊,文朗卻依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用食指揉搓著自己的眉毛。

   “嗬嗬,這個故事的確荒謬了一點……”

   “文朗!”謝宇燃看了雨季一眼,有些焦急地打斷他。

   “你先聽我說完。”文朗衝他一揮手,目光斜斜地落在洛雨季明顯已經繃緊的臉上,“不過,所謂的‘荒謬’往往隻是世人對未知事物的武斷定論。比方我所研究的那個時光機器,幾乎被所有的人嘲笑為癡人說夢……嗬嗬,所以,同樣身為做夢的癡人,我願意對你的故事報以百分之五十的信任。”他說著,舔了舔嘴唇,微笑地將手伸給了她。

   洛雨季的眼眶頓時有些濕潤,她伸出手,和他輕輕一握:“謝謝你,謝謝你的百分之五十!”

   “不謝,”他淡淡地垂下眼,目光中帶著一番沉思的意味,“……但話又說回來,即使我帶著信任的願望來聽你的故事,從中還是現了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細節。”

   “什麽細節?”

   “比方說,那張床……據我所知,曆史上應該沒有叫天啟的朝代,那麽,你的故事即使是真的,也是生在異時空的事情。既然不在同一個時空,為什麽那張床卻會出現在現代的博物館中呢?”

   “這……”洛雨季心頭一顫,頓時有些茫然。

   “對了,”文朗沉吟著將目光投向謝宇燃,“小謝,這張床的來曆如何?”

   謝宇燃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眯起了眼:”“這張床是五年前,在靈隱寺後的蓮花峰下被現的。當時它被密封在一隻巨大的石函內,並被拆成了零散的部件,是我們的老館長帶著我親手將它拚裝複原的。根據床屏上雕刻的龍鳳藻紋及帝後的服飾,一開始我們將它斷代為曾在杭州建都的南宋。但是,當使用高科技的儀器進行再測定時,所有儀表顯示的年代全都為零……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們,為此,我們還組織了全國相關專家‘會診’,結果眾說紛紜,莫衷一致。”他說著,苦笑著歎了口氣,“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神秘的‘出生’,才讓這張床身價倍增,成為本館的鎮館之寶。”

   “哦?”文朗挑起眉,臉上帶了濃濃的興致,“這倒是有趣得很,讓我聯想起有關‘時空黑洞’的說法——根據相對論,宇宙中應有一種天體,連最高的光線也無法自它的重力場逃脫,那就是‘黑洞’。黑洞的高重力導致了空間扭曲,它的出口可能是‘白洞’,黑白洞之間以‘蟲洞’連係,而出口之外可能是宇宙的另一處,也可能是另一個‘子宇宙’、另一個交迭的時空。也許,那張床就是來自異時空的東西,而蓮花峰恰巧就是通往某個‘蟲洞’的關口……”

   他一番高深的理論聽得洛雨季如墜雲霧,她暗自將他口中的“黑洞”、“白洞”和“蟲洞”咀嚼了良久,依然無法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釋疑(三)

   苦惱地歎了口氣,她將目光投向謝宇燃。和她一樣,謝宇燃也是一臉的茫然。他撓了撓頭,挺拔的眉糾結成一團。

   “文朗,”他抬起眼,目光中帶著幾許困惑,“我不明白,既然你說蓮花峰是‘蟲洞’的關口,為什麽雨季卻在博物館的床上穿越了?”

   文朗略一思索,隨即撇了撇嘴:“不知道,這隻是我的推測。也許,你們將床從蓮花峰搬到了省博,無意間將通向‘蟲洞’的隧道漫伸到了那裏。”

   “那麽,接觸床的人那麽多,為什麽隻有雨季能借助它實現穿越?”

   文朗聞言愣住了,側過頭去想了半晌,忽然抬起眼來:“對了,剛才雨季的故事裏說,在她穿越回來的那一晚,天啟的都城栩寧正好經曆了月全食,對嗎?”

   “對。”洛雨季點頭,心嗵嗵地跳個不止。

   “那麽,你是否記得,你穿越去天啟的那天是幾月幾號?”

   洛雨季茫然:“我……我不大記得了。”

   “是四月十號。”身邊,傳來謝宇燃肯定的聲音,他抬起頭,正好迎上文朗和雨季略帶訝異的目光,臉上不由一紅,趕緊訕訕地解釋:“那天,正好我值夜班……”

   “嗯,讓我來查一查。”文朗抿起嘴,沒有在意謝宇燃神色中的不自然。他低下頭去,打開攤在茶幾上的筆記開始點擊起來。忽然,他嗵地一拍桌子,興奮地喊起來:“嗬嗬,果然湊巧!四月十號那天,杭州城裏也經曆了一次月全食!”

   他飛揚的眉眼和閃亮的眸光,仿佛暗夜中忽現的一絲曙色,讓洛雨季的內心隱隱地升起了希望。她緊緊攥住了膝間的裙擺,聲音不由得顫。

   “你,你的意思是……”

   文朗微笑:“我的意思是,一些異常的天文現象會引起蟲洞磁場的某種變化。而你,正是巧遇了合適時機的幸運兒。”

   謝宇燃抬起頭來:“照你的說法,任何人隻要在月全食之夜躺在這張床上,都會被帶去異時空?”

   文朗又是一愣,想了想還是搖頭:“不,這個推論我不敢苟同。我認為,每個人自身的磁場並不一樣,也許,隻有自身磁場和蟲洞磁場不謀而合才能實現穿越……”說著,他聳聳肩,將筆記合起來,情不自禁地伸了一個懶腰,“我的這番論調不過是我個人的臆想和推斷,目前為止,還沒有任何可以成為其理論支撐的科學依據。我辜妄說之,你們不妨姑妄聽之吧。嗬嗬,若是果真的找到了時空穿梭之門,我那台時光機器恐怕早就研製成功了。”

   “嗯,我明白。”洛雨季垂下眼簾。

   文朗端起麵前早已冷卻的卡布奇諾抿了一口,將頭轉向謝宇燃:“說起來,我倒是對現古床的蓮花峰很感興趣,今後哪天你帶我去瞧瞧。”

   “好。”謝宇燃頷,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坐在身側的洛雨季揚起頭來。

   “為什麽要等到今後呢?今天就去,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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