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茫
  渺茫

   “那個……”身側的媽媽嚅喏著,臉上的紅潮依舊未退,“你林伯伯倒是著急催著要登記,隻是我,我還沒想好……”

   “還想什麽?”洛雨季笑著握住她的手,“我看林伯伯不錯,又體貼又燒得一手好菜,很適合我的媽媽。快答應吧,別讓人給搶去了。”

   俞虹雲眼波流轉,羞澀如懷春少女:“搶去倒好了,咱們母女倆相守一輩子。”

   掌中洛雨季的手指一僵,笑意已如傍晚的殘陽一般漸漸地從她眼中褪去。

   一輩子……

   她慨歎,抑製不住的悲涼湧上心頭。在時間的長河兩頭,她和雲灝注定要孤獨地癡望一輩子嗎?

   一輩子,轉瞬即逝,又太久太久……

   “雨季,雨季!”林丹小跑著越過人群,終於在學校門口追上了洛雨季的腳步。

   “怎麽啦?”洛雨季淡淡回頭,望著林丹氣喘籲籲的樣子不覺有些訝異。

   “唉,明天周六……你,你有空嗎?”

   “我……”洛雨季沉思著微蹙了眉。

   媽媽和林伯伯前天注冊結婚,不久就要遠赴馬爾代夫渡蜜月。媽媽和她說了好幾次,希望她能一起搬去林伯伯家住。她考慮良久,還是拒絕了。媽媽的幸福來之不易,她不想去攪擾。

   況且,她心中唯一的念頭,還是盡快回到天啟,回到雲灝的身邊……

   林丹抹了抹額前的汗,圓溜溜的眼睛裏閃動著興奮的光芒:“我和一幫同學約好了去曲院風荷燒烤,你一起去嗎?去吧,去吧,保證好吃、保證好玩!”

   洛雨季搖搖頭:“我不去了,周末要在家整理東西,下周一我想住校。”

   “啊,你媽媽答應了?”

   “嗯,”洛雨季點頭,徑自跨出了校門。

   “那麽……”林丹追著洛雨季的腳步不放,張開嘴還想問什麽,忽聽身後“嘀嘀”兩聲汽車喇叭響,回頭看時,卻見一輛黑色的別克汽車停在對街的香樟樹下,一個身材頎長的大男孩側倚著車門,陽光下,一口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灼灼亮。

   “啊……”林丹倒抽一口涼氣,心開始砰砰亂跳。伸出手去,她輕輕地扯住雨季的衣角,湊近她耳邊小聲說:“喂,那邊有個帥哥在看我們呢,怎麽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天啊,他朝我們走來了!怎麽辦?怎麽辦?”

   洛雨季順著她的視線回眸一望,忍不住噗嗤笑了:“緊張什麽?這個人我認識。”

   說話間,謝宇燃已經走到麵前。寶藍色的貼絨西服,黑色便褲,清俊的麵容閃爍著熠熠神采。

   “雨季,跟我走。”他拉住洛雨季的衣袖往車旁走去。

   “幹嘛?”洛雨季回望一眼目瞪口呆的林丹,忍著笑咬了咬唇。

   謝宇燃抬起眉,雙目中閃過一道光芒若流星般閃亮。

   “你不是對那張千工床念念不忘嗎?告訴你,它回來了!”

   下午被群裏很多親們纏著問啥時候結局?影月在心裏粗算了一下,大約還有一個月左右吧。嘻嘻,這一回應該是真的了

   渺茫(二)

   春末的夜晚,天氣悶熱而潮濕。正是因著這一份悶熱潮濕,更加重了屋子裏陳腐而古舊的味道。放眼四周,到處漆黑如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從遠方一扇半開的窗戶裏,透出了一線微弱的光亮。

   “吧嗒”,謝宇燃手中的電筒亮了,雪白的光柱從他身側彈射出去,在對麵的牆上投下一個巨大的圓圈。圓圈的中央,是兩個濃黑的人影,一高一矮,隨著不斷邁動的步子而上下晃動。

   “這裏是什麽地方?”洛雨季四麵打量著,心裏暗自打起了小鼓。

   謝宇燃笑著看她一眼,並不答話,隻是將電筒略偏了一下。霎時間,在光圈的中心出現了一張高大的木床。

   卷篷、踏步、廊廡、門罩、垂帶、遮枕……金箔和朱砂輝映著熟悉的木刻人物,皇後唇邊輕揚的微笑、皇帝眼中流轉的愛戀,金鳳展翅、天龍騰雲……

   《龍鳳諧》!

   隻一瞥間,淚水如溫熱的潮,湧出了她的眼眶。

   “是它!”她低喃,輕輕走過去,蹲下身將麵頰貼在床柱上。

   “雨季,”謝宇燃走到她身後,攀住她的雙肩,“別這樣,它是文物……”

   他聲音輕柔,極盡委婉,卻仿佛一點冰珠砸在她的心頭,讓她激蕩的心緒霎時冷卻下來。

   仿佛被灼燙一般,她嚅喏著後退:“對不起,我……”

   “沒關係,”謝宇燃微笑,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她,“淚水和手心的汗濕對古董木器的腐蝕很大,這張床是國寶,能帶你到這裏已經是我利用職權違規了。”

   “我明白。”洛雨季點頭,接過手帕擦幹腮邊的淚,“謝謝你,謝宇燃。”

   她含淚的雙目在手電的輝映下璨若星辰,淡淡的柔暈升起在她的雙頰上,清秀的臉龐仿佛被疾雨洗過的花瓣一般剔透晶瑩。

   謝宇燃喉頭頓時緊繃幹澀,他垂下手中的電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咳咳……”他把拳放在嘴邊,借此掩飾眼中狼狽的熱情。

   洛雨季對他的失態渾然不覺,一雙眼睛始終凝望著麵前的紫檀千工床。

   “對了……這張床怎麽不在展廳而擺在這裏?”

   謝宇燃恢複了平靜,抬起電筒在床腳邊一照:“你瞧,這個地方在運輸的途中有些小擦碰,所以先放在這間庫房裏修整。”

   洛雨季蹲下身,湊著電筒的光線細細地打量著床腳邊擦去的一塊漆麵,內心,仿佛被刀尖剜挖一般痛著。

   太液池畔,掬月宮中,無數個夜晚她躺在這張床上,枕著雲灝的手臂入眠。簾幕沉沉,月色寂寂,耳畔,雲灝酣暢的呼吸伴著窗外濤聲入夢,夢中,依舊眷戀著他的體溫和氣息,如此的滿足而幸福……

   雲灝,你在哪裏?

   伸出手臂,她抱住自己的雙肩,如同當日雲灝柔情的相擁。無法抑製的顫抖,仿佛電流一般通過全身。

   雲灝,你在哪裏?

   渺茫(三)

   耳邊傳來一聲低歎,一張小小的凳子塞過來,擱在她的膝邊。

   纖弱的身影依舊癡立著,對他的關切置若無睹。

   謝宇燃再歎一聲,走上前去扶住她微顫的肩頭,將她按在凳子上坐下。

   “不管你和這張床之間有什麽過往,先坐下慢慢看吧。”

   月影西移,一縷銀光從翕開的窗戶外透射進來,斜斜地照上了雕花的床屏。淺淡的金色泛起在細膩的雲紋之上,更襯出床頂一片無望的黯淡。

   淚水再次紛落如雨,內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呼喊:“黑鏡子,黑鏡子在哪裏?……你帶我來了,請你一定帶我回去……”

   一雙暖暖的大手覆上了她蜷曲的指尖,耳邊,那個聲音溫柔依舊:“可以告訴我這張床的故事嗎?還有……那個雲灝?”

   她揚起臉,透過彌蒙的淚眼,依稀看見了身側那張關切的笑臉。

   雲灝……這兩個字仿佛最鋒利的刻刀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尖之上,痛楚、甜蜜、悔恨、惆悵……一切的記憶如同潮水般向她兜頭湧來,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深吸一口氣,她咬緊了唇:“……這張床,是我通向雲灝身邊唯一的路……”

   又一個夜晚,同一間庫房。

   謝宇燃僵直地坐在小凳上,肩頭,枕著一顆熟睡的腦袋。柔柔的呼吸噴掃在他的頸側,帶來**的微癢。保持這個姿勢有一段時間了,肩頭止不住地酸澀麻,上大學時長期伏案落下的肩周炎宿疾好像複了,頸窩處隱約的刺痛讓他不由咬緊了牙關。

   嘴角輕輕地扯起,他自我解嘲地笑了。

   謝宇燃,父母心目中優秀的兒子;老師眼裏出色的學生;領導口中值得信賴的年輕管理者,冷靜、睿智、隨和、穩重……

   沒想到,有一天也會做出這種愚蠢而瘋狂的事情!

   昨天,他陪著身邊的這個女孩麵對紫檀千工床坐到了天明。一夜之中,聽她反反複複地講述她和那個齊雲灝的故事。

   那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啊——現代女孩被博物館的千工床帶去了縹緲的古代,在那裏遇見了執著而多情的君王。兩個人的愛情在衝突中漸生、漸長,卻在重重的矛盾和陰謀下備受煎熬。終於,一切阻礙消除,女孩卻在床頂的強光中被帶回了現代……

   如果在小說或電視劇中看到這樣的情節,他一定會嗤之以鼻,將其歸結為荒謬無稽。然而,他麵對的卻是她模糊的淚眼和痛徹心扉的傾訴。不知為什麽,心目中所有理智和冷靜頓時失去了分量,有的,隻是深深的痛惜和沉淪。

   守望了一夜,祝禱了一夜,她期待的奇跡卻未曾生。麵對窗外的曙光,她哭得如此絕望,使他慌亂無措,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

   好容易將她送回了家,整整一天,他卻現自己心緒紛亂。一閉上眼,看見的無非是她含淚的雙眼。他氣惱,在床上輾轉難眠。起了床,卻在房間裏煩躁地轉圈……

   終於,傍晚時分他賭氣開車出來,卻在博物館的大門口遇見了遊魂般徘徊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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