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齊天馳歎息著後退一步,伸手替她整好衣襟。驀然覆蓋的衣物又燃起她身上的焦灼,她哭鬧著推開他的手,亂扯著自己的衣領。

   “熱,熱死了,救我!”她一聲聲的哭喊讓他手足無措,隻有捉住她的雙手,將她按在自己胸前。她在他懷中掙紮、扭動,嗓子哭得沙啞。

   他無奈地閉上眼,狠下心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攤開她的手掌,深深地割了下去。殷紅的血瞬間湧出傷口,濡濕了她的衣袖。鑽心的疼痛讓她忽然恢複了一絲神誌,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又呆呆地望向他。

   “天馳?”她低問,臉上滿是迷惑。

   齊天馳從自己的衣襟上扯下一角布條,替她細心裹上傷口。

   “對不起,”他垂下眼,不敢與她對視,“你中了別人下的媚藥,方才神誌昏迷,我隻能用這個辦法幫你。”

   “媚藥?”她吃力地重複他的話,眼眸中氤氳著霧氣。

   他默默上前將狐裘披在她的身上,將她打橫抱起,挺拔的長眉不由自主地深蹙著……是的,疼痛也許能喚回她的一絲清醒,但這份清醒應該隻是一瞬。真正能救她的,還是燕好交歡。然而這個,卻是他不能做到的……為今之計,隻有將她抱出溫暖的室內,讓她接觸到凜冽的空氣,也許,外麵的陰冷能稍稍減去她體內的燥熱。

   梅雪霽昏沉沉地伏在他的懷裏,仿佛精疲力竭似的一動不動。齊天馳抱著她來到院外,坐在湖邊的涼亭中,靜靜地聽著湖水拍岸的聲響。

   “熱……”她又焦躁地低喃一聲,雙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齊天馳一顫,望著懷中不安掙紮的人兒,禁不住心亂如麻。

   “熱死了,把火移開……”她搖晃著身子,再一次地陷入迷亂。

   齊天馳摟緊了她,將自己的手掌塞進她的嘴裏:“咬吧,要是難過就咬我。”

   梅雪霽想也沒想,張口就咬。牙齒深深地嵌進他的肉中,直咬得他鮮血淋漓。

   齊天馳咬緊牙關,微微地別過頭去。內心中反複低回這一個疑問……給她下藥的人究竟是誰,他的目的何在?讓她服下媚藥,又將她送到他的山莊,到底想幹什麽……

   驀地,他的心嗵地一跳。

   對了,從他看到信,一直到現她並將她帶回家,這其間仿佛也有半個時辰的光景了,為何她遲遲沒有作?待他為她解了**,卻馬上如同被火炙燒一般地煩躁不安?……莫非,這一切與解**有關?被點了昏睡**,是不是能抑製藥力在體內的泛濫?……

   “啊……”懷中的梅雪霽嘶叫一聲,忽地坐起,一把掀開肩上的狐裘,“別燒我,我熱!”她哭叫著,淚水順著眼角滾滾而下。

   齊天馳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急忙伸出手指,在她頸後用力一點,正在哭鬧掙紮的她忽然安靜了下來,無力地癱軟在他的臂彎。

   齊天馳歎息一聲,用狐裘將她密密裹緊。冰涼的夜風,伴著她勻停的呼吸響在耳畔,他低下頭,默默地將臉埋入她烏黑的中。

   遠處,傳來了焦急紛雜的馬蹄聲。

   月色清寒、北風凜冽。

   齊雲灝伏在馬背上,用手中的長鞭狠狠地抽打著**的赤龍。赤龍吃痛,嘶叫著騰空而起,馬蹄踏著落葉和枯草,一路上揚起漫漫的煙塵……

   今日午後,他在濼丘軍營忽然接到了林同遣人送來的急報,說是霽兒在雲隱寺遭人綁架,至今下落不明。當時的他,一下子焦躁欲狂,來不及解下身上厚重的金甲,翻身騎上赤龍便向雲隱寺飛奔而去。

   到了雲隱寺,見到的隻有伏地磕頭的林同及痛哭流涕的鳳凰。眼前驀地一陣黑,他伸手扶住身側的一株鬆樹,目光中不自覺地射出了凜冽的殺氣。

   “你們有沒有看清,擄走她的到底是什麽人?”

   林同麵如土色,額前已叩出了斑斑血跡:“臣等……沒有看清。”

   齊雲灝咬緊牙關,將目光移到了鳳凰的臉上:“澄王妃,事之時你可在場?”

   鳳凰嗚咽著抬起一雙淚眼:“臣妾確實在場。但是那人身法太快,一時也不曾看清。”

   齊雲灝眯起雙眼,執鞭的手在微微抖。側過頭,他現前方不遠處的皇覺殿正門口,一位身著大紅袈裟的年邁和尚帶領一眾僧侶跪在路邊,一個個低頭俯,靜寂無言。

   “那是誰?”他手指為的老僧問身側的鍾啟。

   鍾啟垂而拜:“稟陛下,他就是雲隱寺的方丈惠明。”

   齊雲灝冷笑一聲,拉過赤龍來再次翻身上馬。騎在馬背上,他挺直了脊背,將冰冷的目光再次停留在惠明身上。

   “傳旨,雲隱寺一眾僧侶盡數囚於寺內,派禁軍把守,膽敢擅離者,斬!”說到最後的那個“斬”字時,他已是咬牙切齒,眼眸中燃燒著的,分明滔天的怒焰。

   “遵旨。”鍾啟應承著垂下眼眸,內心不由浮起一聲低歎……天子之怒,浮屍千裏……

   陛下愛愈性命的梅小主在雲隱寺中遭遇意外,陛下遷怒於雲隱寺也在情理之中。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即便寺中僧眾與此事無關,卻總歸脫不了幹係……

   正凝神間,卻見齊雲灝已扯緊韁繩,掉轉了馬頭。鍾啟忙揮鞭策馬,緊隨其後。

   “陛下留步……”身後,忽然傳來澄王妃鳳凰的聲音。

   齊雲灝勒住馬,回頭向她望去。但見鳳凰跪在地上,抬起一雙紅腫的眼睛,怯生生地迎著他的目光,神色中滿是遲疑。

   “臣妾忽然記起一事,必須稟告陛下,”她說著,眼波一轉,秀麗的雙眉情不自禁地微微蹙起,“那惡徒擄走小主之時,鳳凰依稀看見他的手臂上,有一個金色的狼頭刺青……”

   鍾啟聞言心猛地一沉,忍不住湊到齊雲灝耳邊輕聲道:“陛下,據臣所知,金色的狼頭是花剌的圖騰,該國一流武士臂上皆有此印記。”

   齊雲灝麵無表情,用眼睛盯緊了鳳凰。良久之後,淡淡地拋下一句:“朕知道了”,猛地揮鞭策馬,揚長而去。

   鍾啟緊追其後,一直來到了雲隱寺的山門之外。前麵的齊雲灝忽然勒住了馬,回頭向他道:“派人暗中跟隨澄王妃回府,從今後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鍾啟微愣,不禁問道:“陛下懷疑澄王妃?”

   齊雲灝冷笑,神情間一片肅殺:“花剌使節眼下還在栩寧境內,以羅臻措的謹慎圓滑,朕不信他會做出這種自尋死路的蠢事。何況,澄王妃的身份特殊,朕不得不懷疑她此話的動機……”他說著,攥緊了手中的韁繩,眼眸中浮起幾分黯然,“時至今日,朕不能相信任何人!”

   正說話間,忽見林同策馬從寺門中飛奔而出,來到齊雲灝的馬前翻身跪地,將手中的一枝羽箭高高托於頭頂。

   “啟稟陛下,方才臣手下在寺中拾到此物。”

   齊雲灝揚起眉,一把從他手中接過羽箭來,卻見箭尾用細繩綁縛了一個小小的紙條。驀然間,他的心潮翻湧,手也開始微微抖,幾下扯開細繩,將那紙條打開。

   紙條上隻有四個字:泉語山莊。

   齊雲灝將紙條揉成一團,緊緊地捏在手心裏。

   泉語山莊……齊天馳為她建造的天堂。數月之前,他硬生生地從那裏接回了她,當時的她曾那般地厭惡抗拒、冷漠相向……

   海中,不由回想起今天早上,霽兒在他麵前的如花笑顏。

   “謹遵陛下聖旨,霽兒一定早去早回。”

   她再三央求,一定要今日出宮進香,莫非……就是為了去那裏?

   齊雲灝閉上眼眸,內心被惶惑和痛楚不斷地灼燒著。自微服出訪以來,他與霽兒心心相印、琴瑟和諧。每日裏深情繾綣、軟語溫存猶在耳畔,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倏地睜開眼,目光中已然閃爍了堅定……不會!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決不會不信霽兒。霽兒的心屬於他,正如他的心屬於霽兒一般確定無疑……

   耳邊馬鈴聲響起。定睛看時,卻是一輛紫帷馬車緩緩停在了麵前。從車上,跳下來神情氣爽的梅雪峰,他一手扯住車簾,一手小心翼翼地從攙下來一個人。縱然素衣布裙,卻難掩她遍身高貴的光華,嬌美白皙的麵頰上,分明浮動著瑰麗的紅雲。

   “蘿蘿?”齊雲灝輕喚著,心頭恍惚一跳。

   “皇兄?”齊雲蘿望著他愣怔不已,“你怎麽來了這裏?霽兒呢,說好在這兒等我的,她怎麽不在?”

   齊雲灝垂下眼,唇角不由自主地劃起了一彎淺笑。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霽兒今早處心積慮要出宮的緣由,心,在這一刻驀地一暖。

   拋下手中的紙團,他高高地揮起了馬鞭。赤龍嘶鳴奔騰,飛掠如紅色的閃電。輕揚的煙塵中,他俊逸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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