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閑敲棋子落燈花
  程太後愣怔良久,方才恍然大悟地點頭:“哦,原來如此。”

   齊雲灝回過頭,對著母親牽唇微笑:“母親想必明白了?朕就是要趁花剌內亂之際,好好地痛擊他們一下,以報當年閬滄江邊的一箭之仇。”

   程太後垂下眼:“難為你想得深透,卻原來是為了你父皇。”說著,眼中又是一紅。

   齊雲灝走到母親身邊,拿起擱在幾上的絲帕為她細細抹去淚水,口裏柔聲道:“母後請放心,兒子心中時刻不曾放下江山社稷。”

   程太後抬起眼,凝望他俊逸清朗的麵容,心頭不由浮起一陣暖意。她伸手撫摸著他濃鬱的眉毛,嘴角掛上了慈愛的笑。

   “母後一直很貪心,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為一位幸福的君王,不僅擁有江山,而且擁有自己心愛的人長伴一生。以前你找不到,母後替你心急;如今你找到了,母後依舊替你心急。灝兒你知道嗎?真正的君主之愛,應該如同你的父皇,即便真心愛著母後,卻也懂得取舍、懂得犧牲、懂得平衡……而你對霽丫頭的愛,卻是凡人之愛,如同一個未經情事的愣頭小子,愛得傾盡全力、毫無顧忌;全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所處的境地……”

   齊雲灝的唇邊展開了一縷淡笑:“母後說的不錯,朕對霽兒的確是凡人之愛。霽兒不是普通女子,她不會稀罕所謂的帝王之愛,朕也不會忍心給予她帝王之愛。朕和她之間,就是普通民間凡夫凡婦之情,簡單純淨,彼此心中眼中隻有對方。”

   程太後搖頭道:“你可曾想過,像你這般的專寵嗬護,隻會讓宮內朝野暗流洶湧,最終害了自己,也害了霽丫頭?”

   齊雲灝愕然,雙目盯緊了母親,眼中瞬間閃過萬千的情緒。最終,他霍然立起,幾步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霎時間,狂風撲麵,高高地撩起了他的頭和衣襟。

   齊雲灝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轉過頭來,望著母親堅定地一笑:“朕會一如既往地愛她,也會更小心地護著她。不容許她受到任何傷害。”

   程太後微蹙了眉,歎息道:“你護得了她一時,護得了她一世嗎?她在宮中一無靠山、二無品級……”

   齊雲灝愕然佇立,霎時間,雙目中流過光彩如電。他緊走幾步,對著母親深深一拜:“多謝母後提醒,朕自回宮以來,一直被朝中政事所擾,幾乎又忘了冊立皇後的大事。朕明日便擬旨,將霽兒封為皇後!”

   程太後一愣,不禁擱下手中的佛珠:“你,你想好了?”

   齊雲灝展顏而笑:“不是有父皇的遺詔嗎?難道母後不讚成?”

   程太後的眉尖不由自主地微蹙了一下,眼波幾經流轉,終於還是點了頭,:“那好,就依你父皇的遺詔辦吧。”

   掬月宮側倦雲軒。

   青玉的棋盤上,零落地擱著水晶棋子。白子剔透如冰雪,黑子瑩亮如墨玉。棋盤的兩側,坐著各懷心事的兩位女子,各人手撚棋子,卻遲遲無法落招。

   好好的一盤棋,卻被她們下得毫無章法。

   齊雲蘿歎息一聲,將手中的黑子扔進棋簍:“算了,不下了!”

   梅雪霽一愣,順手也擱下了指間的白子,望著齊雲蘿深蹙的修眉,禁不住掩口而笑。

   “嗬嗬,早說不下了嘛,我看你從一開始就神遊太虛,哪裏還有往日的威風?”

   齊雲蘿橫她一眼:“你不也是一樣?抓著棋子半天不落,真真讓人不耐。”

   梅雪霽不語,緩緩地收了唇邊的笑。

   齊雲蘿望著她暗自深思的樣子,心中不由一動,正要說什麽,忽見紫瓊笑盈盈地走進來,手裏捧著一隻碩大的紫晶盤,盤中堆滿了金燦燦如小山一般的桔子。

   “主子們下棋可乏了?不如先歇一會,吃點果子吧。”她笑著屈膝一禮,吩咐身後的宮女們撤去棋盤,將手中的紫晶盤擱在幾上。

   齊雲蘿對她一笑,伸手從盤中取了桔子來,剝去外皮,撚了一片瓤來擱進嘴裏。

   “嗯,真甜!”她笑著抿嘴,“仿佛流蜜似的,不知是從哪裏來的?”

   紫瓊笑著瞥了一眼梅雪霽道:“方才萬歲爺吩咐送來的,說是嶺南剛進的鮮貢,給兩位主子嚐嚐新。”

   齊雲蘿眉梢一挑,禁不住打趣道:“依我看,多半是我皇兄得了好東西巴巴地拿來哄他的寶貝娘子,奈何她恰巧同我在一處,所以連我也一起賞了。嗬嗬,如此說來,我還是沾了霽兒的光。”

   梅雪霽粉麵飛紅,狠狠地瞪她一眼道:“這會子嘴裏含了蜜,又開始胡說八道了。趕明兒哭的時候別找上我。”

   齊雲蘿與紫瓊對望一眼,咂舌道:“不得了,皇後娘娘生氣了。”

   “你……”梅雪霽又羞又惱,臉色一沉,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齊雲蘿向紫瓊使了個眼色,紫瓊會意,帶著宮女們躬身退下。倦雲軒中霎時靜寂一片。

   齊雲蘿悄悄側過頭去,打量著梅雪霽。幾日不見,她仿佛憔悴了些,麵色蒼白,原本清澈如泉水般的雙目中似有似無地籠罩了一層薄霧。

   “怎麽啦,霽兒?”齊雲蘿走近她,伸手扶住她的肩頭,“我聽說皇兄已下旨封你為後,並擇了吉日,下月初八便舉行冊封大典。本來還為你高興,但看你剛才的意思,好像並不開心?”

   梅雪霽抬頭望著她,清亮的眸光一黯,欲言又止。

   齊雲蘿暗自吃驚,忙開口道:“上一回皇兄說要立你為後,你哭著來求我放你出宮。當時你入宮未久,心裏尚沒有他,對此厭惡抗拒尚在情理之中。如今你們兩情相悅,為何麵對如此喜訊還是鬱鬱不樂?”

   梅雪霽垂下眼簾,用手指緊緊地攥住了膝頭的嵌珠山水湘裙,胸臆間傳出一聲低歎。

   “不是我終日鬱鬱,隻是這宮中諸事紛繁複雜,實在讓人難以適應,我怕……”

   齊雲蘿愣怔了一下,凝神思索片刻,複又笑了:“我明白了,你是指瑾美人的事吧?”

   梅雪霽秀眉深蹙,默不作聲。

   齊雲蘿又道:“她的事,母後和皇兄不是早就處置了嗎?依我看,即便是她刻意加害於你,結果還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毫無傷,她卻大病一場。幸好腹中的胎兒無恙,不然她真是虧大了……哈哈,你就別多想了,以後大不了避開她便是了。你說宮中複雜,偏生像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是在宮中長大的,各種陰謀伎倆也見得多了,我卻不怕。身正何怕影斜?況且還有皇兄這般疼愛你,就按你的本性去做吧……”

   她說著含笑蹲下身來,歪著頭盯住梅雪霽的眼睛道:“好了,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了。一會兒被我皇兄瞧見,又要心疼了。”

   梅雪霽抬起眼,但見麵前的女子眉眼如畫,瑩潔如玉的臉上掛了一彎嬌笑,烏黑的長睫輕閃,難掩雙眸中熱誠的光芒。

   心中不由一暖,她微微牽起了唇角……是啊,宮中盡管有陰霾,但好在有雲灝的愛,還有蘿蘿這樣的摯友陪伴,總還是快樂多過煩惱吧……

   齊雲蘿見她笑了,不由得心中暗喜,忙牽住她的手道:“我看你多半是太閑了,才會總想一些不開心的事。不如再編部戲,帶著惜惜她們扮演一番,想必會快活些。”

   一句“惜惜”引得梅雪霽的心沒來由又是一陣悸動,她匆忙垂下眼,掩飾著臉上的尷尬。

   齊雲蘿對她的慌亂並未在意,依舊接著前麵的話題道:“對了,仿佛惜惜好久沒進宮了,前日裏母後下懿旨召她進宮,尚書府回說她病了,唉,也不知道是什麽病。霽兒你知道嗎?……霽兒,霽兒?”

   幾聲低喚將梅雪霽從出神中喚醒,她抬起眼,雙頰不由自主地泛上了紅雲:“我,我哪裏知道?”

   齊雲蘿好奇地用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在想什麽,怎麽臉都紅了?”

   梅雪霽咬住唇,懊惱地推開她的手道:“我真的不知道。”

   齊雲蘿“噗嗤”一聲笑了:“不知道便罷了,何必這樣認真?”

   正說著,忽聽外邊傳報:“梅太醫求見小主。”

   梅雪霽一愣,情不自禁地向齊雲蘿望去。卻見她仿若遭遇雷擊一般的呆立無語,滿臉燦爛的笑意霎時間換成了慌亂無措。沉默良久,她忽地站起身來道:“霽兒,我先走了。”

   梅雪霽一把拽住她:“別走,正好我哥來了,兩個人當麵說個清楚。”

   齊雲蘿漲紅了臉,拚命掙開梅雪霽的手,回眸時,眼底已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淚霧。

   “我……我不想見他。”

   梅雪霽看著她淚眼盈盈的樣子,心中湧起一絲無奈:“總逃避也不是辦法。要不,你躲到裏間,看我細細問他。”

   著,也不等齊雲蘿開口,便向門外大聲吩咐道:“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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