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丁香空結雨中愁
  “主子?”劉謙益抬起頭,目光中滿含期冀,“事情怎麽樣了?”

   梅雪霽一臉的輕鬆:“沒事了。”

   劉謙益麵露寬慰,禁不住嘿嘿而笑,一笑之後又不由愁眉緊鎖:“唉,您的事倒是辦順暢了,可老奴今日的罪過就大了……”

   梅雪霽忍俊不禁,含笑向他眨眼道:“沒事的,你知道嗎?皇上原本就和我想的一樣,嘻嘻……對了,我得趕緊將這個好消息帶去翔騖宮……”話未說完,她卻已掉過頭,順著回廊匆匆而去。

   繞過幾個彎口,忽覺輕風拂麵,幾點雨滴被風裹挾著飛濺到臉上,帶來一片冰涼。梅雪霽停住腳步,卻見九曲朱廊之上,雨水順著金色的琉璃瓦流淌下來,晶瑩透澈,仿佛廊下掛著的一排水晶珠簾。心中不由得童心大起,提了袍角斜倚著闌幹,將手探出廊簷,用掌心去接紛落如串珠一般的雨滴。透明的雨水順著青衣下玉般白皙的皓腕蜿蜒而下,濡濕了單薄的衫袖。

   此時,她並不知道,不遠處有一雙炙烈如火的眼睛,正癡迷地觀賞著這一副圖畫……

   片刻之後,梅雪霽收了手,用絲帕擦幹袖中的雨水,欣欣然正要邁步,忽聽得身後有人低低喚了聲:“留步。”

   她收住腳,緩緩地回過頭來。卻見幾道廊柱之後,佇立著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眉眼飛揚,薄唇微勾,一頭火紅的卷為他平添了幾分特立獨行的灑脫與出色。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記起來,眼前的紅男子正是金殿上呈遞象骨盒的花剌青年。

   “是你。”她對他點頭微笑。

   “是我,”那人眯起眼,緩緩地靠近,“可以告訴我你是誰嗎?”

   梅雪霽垂下眼,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我是宮裏打雜的小太監。”

   “哦,是嗎?”他挑起眉梢,神色間帶著幾分譏嘲,“想不到,天啟的皇宮中,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太監。”

   “這與你無關。”梅雪霽收起唇邊的笑,淡淡地拋下一句就要轉身離開,忽然眼前紅影一晃,卻是那個男子搶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放手!”梅雪霽又驚又惱,臉上騰起了紅暈:“你雖為異族人,眼下卻身處天啟的宮廷,卻如何這般粗魯莽撞,不識禮數?”

   “禮數?”他含笑重複她的話,雙目熠熠生輝,“我一個異族人的確不識你天啟的禮數,更不明白為什麽天啟堂堂的公主殿下,竟然會打扮成一個小太監,堂而皇之地出入肅穆莊嚴的太和殿?”

   她愣住,對他的話一時摸不清頭腦。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頜,聲音中帶著些許沙啞的誘惑:“告訴我,你為什麽不願意嫁給我……國的皇子?”

   她的心一跳,忽然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忍不住一把推開他,別過頭去掩口而笑。

   “哈哈……你弄錯了,不是我……”

   “不是?不可能!”他略有些生氣地抱臂於胸,充滿研判地緊盯著她,“方才我明明看見你與皇帝低語片刻之後,他便當場推拒了婚事。”

   梅雪霽搖搖頭,不想與這個強橫無禮的花剌侍衛繼續浪費口舌:“反正你誤會了……”

   “梅主子。”身後傳來輕柔的呼喚。

   梅雪霽回過頭,卻見侍琴和紫瓊帶著傘和巾帕衣物趕來了。

   梅雪霽笑著向她們點頭:“正好,我要趕去翔騖宮,紫瓊帶著傘隨我去吧,侍琴趕緊去一趟太醫院,去找大少爺。”

   “找大少爺作什麽?”侍琴露出了好奇。

   梅雪霽把臉湊到她的耳邊,“唧唧咯咯”地說了一通,兩個人不由都“撲哧”笑了。

   “好,我馬上就去!”侍琴興奮地點頭,沿著遊廊一路小跑著離去。

   紫瓊一邊將手中青蓮色遊雲出岫的鬥篷披在梅雪霽的肩上,一邊笑著抱怨:“您看您,好端端地怎麽扮成個小太監,著實怪異得緊!”

   梅雪霽一吐舌頭,伸手拉下了頭上的烏金紗帽。立即,滿頭的青絲仿佛黑色的瀑布一般傾瀉下來,柔亮地披垂在腰間。

   “咱們走吧。”她拉起紫瓊的手。

   “站住!”

   身後,又傳來那個人的聲音:“你到底是誰?”

   梅雪霽回過頭,卻見他高傲地挺立著,深邃如幽潭般的眸子裏燃燒著焦渴和憤怒的火焰。

   唉,真是莫名其妙!

   她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還是快回金殿上去吧,皇宮內苑可不是你們的草原,可以隨意亂跑。”

   紫瓊蹙起了眉:“主子,咱們別理他。”說著,扶著梅雪霽姍姍而去。

   紅青年佇立在廊下,呆呆凝望她遠去的背影,目光中閃過一絲抓狂。

   忽然,他瞥見從對麵低頭走過來一位赭衣女郎,纖瘦嫋娜、步履翩躚。一時間也沒顧得看清,便急忙一把拽住了,指著梅雪霽遠去的方向問道:“方才走過去的那個人是誰?”

   那女郎驚呆了,望著他烏黑閃亮的眸子,蒼白的雙頰忽然浮起一抹嬌紅。

   “她是誰?”他焦急地追問一句。

   她這才醒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身後一望,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

   “哦,她啊……她就是陛下最寵愛的梅小主……”

   今夜無月。

   夜色像久研的墨,濃稠得化不開。不知什麽時候,上林苑中開始彌漫起層層的濃霧。遠遠近近的亭台樓閣盡數淹沒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似真似幻、縹緲蒼茫,讓人恍惚有身處夢境的迷惘。

   齊雲蘿穿行在潮濕幽暗的林間小徑中,腳步輕緩,悠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霧,落到了天邊的某個角落。

   “殿下……”一直默默隨侍在身側的丹琳終於憋不住,舉高了手中大紅的琉璃燈,“咱們這是要去哪裏啊?”

   齊雲蘿想了想,輕輕地搖頭道:“隻想出來走走,走到哪裏算哪裏吧。”

   “這……”丹琳望一眼麵前幽暗混沌的景物,不由深深地蹙起了眉頭,“這天黑霧大的,還是別走了,早些回宮吧。”

   齊雲蘿停下腳步,望著丹琳擔憂的眸子,禁不住“噗嗤”而笑:“好吧,你先回去替我叫步輦來。”

   丹琳愣怔了一下:“我走了,豈不是留下您一個人?”

   齊雲蘿笑道:“打什麽緊?這裏是深宮內苑,又不是遠郊荒野,我獨自在此哪裏會遭到不測?”

   丹琳猶豫著抬起頭,卻見齊雲蘿的肩頭早已被霧氣濡濕了一片,連帶鬢間的青絲也亮亮地罩上了一層細小的水珠。心中不由愧疚頓起,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

   於是,她立即屈膝施禮道:“殿下少待,奴婢去去就來。”

   “去吧。”齊雲蘿點點頭,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是的,莫道丹琳摸不著頭腦,連她本人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平日愛說、愛笑、愛熱鬧的自己,內心會忽然燃起獨處的渴望。

   也許,正是這迷霧重重的夜撩撥了她迷霧重重的心緒,讓她獨自徘徊在深園小徑中,苦苦地尋覓著雲開霧散的一線光明……

   困擾她數日的和親風波終於過去了,朝廷很快確定了代替她遠嫁花剌的人選……七皇叔禮親王的長女,鈺晟郡主齊若嫣。

   來也是奇怪,據皇兄說鈺晟郡主竟然是自願請命和親蠻夷的……

   她與若嫣堂姐並不相熟,記憶中的她內向而柔弱,平素很少進宮,即便進得宮來,也隻願獨坐一隅做個安靜的聽眾,從不主動攀談,偶爾與人四目相對,往往麵紅耳赤……

   這一次她大膽而冒險的舉動,的確讓許多人大吃一驚……

   不管怎樣,這個消息對齊雲蘿來說,都是天大的喜訊。數日間橫亙在胸臆中的塊壘轟然倒塌,讓她一下子輕鬆不少。

   然而輕鬆過後,那個揮之不去的影子又適時地侵占了她的心……那日禦書房中他凜然決絕的眼睛,無數次地出現在她的夢魘之中,讓她挫敗沮喪、心痛如割。

   “她雖然出身貧寒,卻溫婉端莊、知書識禮,願意與我平淡相守,照料醫館、操持家務……我早已對她心儀,誓約嫁娶。”

   真想見一見她,見一見那位與他誓約嫁娶的采藥女子;見一見令自己相形見拙,卻能令他如此心動的女子……她想必有著天仙般的美貌吧?想必溫柔和順,嫵媚多情吧?怪不得他在她的傾慕麵前無動於衷,仿若一座冰山般冷酷絕情……

   心,再一次地抽緊,她閉上雙眼,一任溫熱的淚水滑入嘴角,帶來滿口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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