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牆裏秋千牆外道
  齊雲灝的身子頓了一頓,臉上拂過了一絲苦笑:“果然在那裏。”

   “正是。據臣查知,澄親王購下泉語山莊之時,正是梅小主奉旨入宮的那幾天。”

   齊雲灝臉色陰沉,默然在窗前的鎦金顫枝寶相椅上坐下。

   鍾啟的雙目一直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忽地默不作聲,不禁微微地猶豫了一下道:“臣一直伏在泉語山莊暗處觀察。據臣看來,澄親王與梅小主之間或有情愫暗生,卻決無苟且之事。”

   “情愫暗生?”齊雲灝打斷他,目光仿佛兩道利劍向他射來。

   “是。”鍾啟低下頭:“這隻是臣個人的感覺。”

   “情愫暗生……”齊雲灝垂目咀嚼著這幾個字,隻覺得心裏、口裏一片苦澀……他最不願意聽到的正是這個啊…………

   “啪”的一聲,他拍案而起,轉身朝門外走去。

   鍾啟緊跟在他的身後,“陛下,您要去哪裏?”

   齊雲灝頭也不回地道:“隨朕去泉語山莊,把屬於朕的要回來!”

   一陣清風拂過湖麵,帶來了對岸花草的芬芳。梅雪霽慵懶地坐在秋千上,微閉雙眼輕輕蕩著,淡紫色鑲金邊的裙擺在風中舒展,仿若一朵盛開的茱萸花。

   這泉語山莊真是人間仙境啊。金碧輝煌的宮殿雖然富麗,卻沒有它的雅致與清幽。在這裏,她真正體會到了無憂無慮,體會到了心靈與自然合而為一的愉悅。

   “小姐。”侍琴含笑向她走來,身上帶著好聞的陽光的味道,她像變魔術似的從身後亮出一個銀色的布囊。

   “您看!”

   “這是什麽?”梅雪霽含笑接過,抽開布囊的絲帶,裏麵是幾顆黑色的種子。

   侍琴抓住秋千的繩索輕輕搖蕩,忍不住低笑道:“這就是您成天惦記的酒仙芙蓉的種子,王爺昨日剛搜尋到的,今日清晨他離開的時候您還在熟睡,他囑咐奴婢等您醒後就把它交給您。”

   梅雪霽欣喜地把鼻尖湊到袋口嗅了一下,果然有淡淡的酒香撲鼻。這酒香芙蓉是她在《擷芳譜》中多次讀到過的香花聖品,因其花香似醴,故而彌足珍貴,連在深宮的上林苑中也遍尋不著。

   三天前她無意中在齊天弛麵前提及,口氣中帶著幾分豔羨和遺憾。當時齊天弛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麽,沒想到他竟然記在了心裏。這些天也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麽樣的渠道才搞到了酒香芙蓉的種子。

   梅雪霽珍愛地把布囊係在腰間的絲絛上,興衝衝地道:“等一下咱們把種子種在屋後的苗圃裏,到了秋天就可以聞到醉人的花香了。”

   侍琴推著秋千的手驀地停了一下。

   “怎麽啦?”梅雪霽感到了她情緒的異樣,不由回頭望著她。

   “小姐,”侍琴猶豫地看了她一眼,緩緩地道:“咱們在這裏真的可以呆到秋天嗎?”

   一絲浮雲遮住了驕陽,天地間驀地黯淡了許多。

   梅雪霽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又沉沉地垂下:“為什麽不能?”

   侍琴的雙手攥緊了秋千的繩索:“您以為宮裏的人不會找到這裏嗎?這幾日奴婢夜夜做噩夢,夢見皇上的禦林軍包圍了山莊……”

   梅雪霽的心怦然而跳……其實,她又何嚐不是?白天笑語嫣然,晚上卻也常常被冷汗打濕了寢衣。畢竟,她心裏比誰都清楚,那個皇帝是絕對不肯輕易地放過她的。

   昨晚她依舊被夢魘攪擾,在床上輾轉良久無法入眠。後來,她索性推枕而起,踏著滿院的芳草,一路漫步到湖畔。湊著微弱的星輝,她現在臨湖的水榭裏,有一個頎長而飄逸的身影正麵湖而立,那樣憂鬱地靜默著,仿佛是岸邊佇立了千年的石頭。

   “天弛………”她在他身後輕喚,帶著幾分心痛和不解……這個在她麵前笑語釅釅,讓她時刻如沐春風的男子,為什麽也有這樣孤寂的一瞬?

   齊天弛回過頭來,望向她的目光中帶著意外的驚喜。

   “夜間風冷,你怎麽不披件衣服就出來了?”他迎向她,脫下外袍罩在她纖弱的肩頭。

   “你在想什麽?”梅雪霽的抬起頭問。

   齊天弛癡癡地凝望她的雙眸,嘴角含著一彎好看的弧:“我在想,想你前些天為我唱的那支歌……”

   “《在那遙遠的地方》?”

   “正是,”齊天弛輕輕握起她的手:“……我願拋棄了財產,跟她去放羊,每天看著她粉紅的小臉,和那美麗金邊的衣裳……真美,這樣的日子。”

   他輕歎著,抬起了她的下頜:“如果,我放棄財產、放棄京中的一切,你可願意和我隱居山野,一輩子攜手牧羊?”

   漫天的星輝下,他的眸光熠然閃爍,那麽溫暖、那麽深情,淚水不由得打濕了梅雪霽的眼睛。

   “願意。”她的回答輕柔而堅定。

   濃濃的感動溢出他的雙眸,蔓延到臉上變成了幸福的笑。他一把摟過她,光潔的下巴輕抵她的際,輕輕地摩挲著。

   “那好,咱們約定了。等我辭了王位,你我相攜歸隱,永遠過你歌中的日子。”

   梅雪霽的雙臂環住了他的腰,聽憑淚水打濕了他的一角衣袍……她和他,會有這樣美好的一生嗎?幸福,真的握在他們手中嗎?抑或,它隻是一場美夢,轉瞬將逝……

   明媚的笑容凝結在梅雪霽的臉上,轉瞬成了癡迷的怔忡。侍琴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心裏微有些疼痛。小姐好容易在泉語山莊的青山綠水間找回了歡笑,都是她不好,又勾起了她的不快。

   可是,那些不快的事情隻是不去想便可以不存在嗎?

   這幾天她眼睜睜地看著小姐和澄親王情意日篤,一天天地沉陷其中而不自覺。感動之餘,她也深深地為他們擔憂……聰明如小姐、睿智如澄親王,他們莫非真忘了京城裏還有一位皇帝?不管小姐願不願意麵對,她都早已是皇帝的女人,而澄親王……卻正是皇帝的親叔叔!這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情緣啊!

   也許,小姐她是知道的,看她笑容後隱約可見的一絲愁緒,聽她房內徹夜的輾轉,就可以猜到其實她心中的憂鬱遠重於她。隻是,她隱藏得很好,特別是在澄親王麵前,她都會努力扮演一副無憂無慮的摸樣………

   “算了,”耳邊傳來梅雪霽的一聲輕笑:“別多想了。再一味哀歎憂慮,小心大好春光都在愁容中過了。來,替我把秋千高高地蕩起來吧!”

   通往泉語山莊的林間小徑上,一匹雪白的駿馬正奮蹄奔騰。騎在馬上的齊天弛俊逸出塵,銀色的袍角被撲麵的疾風帶起,在身後高高地飄揚著。

   此刻,他的臉色嚴峻,雙目緊盯著泉語山莊的方向,持鞭的右手不停地抽打跨下的駿馬。馬兒吃痛,高聲嘶鳴著,四蹄騰空,恍若一道穿行於天地間的銀白閃電。

   “雪驄快跑,不然就來不及了!”他喃喃地低語著,奮力又抽了一鞭。

   漸漸地,泉語山莊的一汪碧水展現在他的眼前,馬蹄踏著湖上的木棧,出鏗鏘之聲。轉眼之間,泉語山莊的粉牆青瓦近在咫尺。

   驀地,他現在粉牆之外,靜靜地立著一隊人馬,為的那人高大挺拔,明黃色的衣袍在驕陽下反射著奪目的光芒。

   狂奔的雪驄被生生地勒住,萬分不甘地引吭高嘶。而它的主人卻已經麵如土色,怔怔地呆坐在馬背上……今早進京,他忽然接到皇帝率隊出京的消息,心裏頓生了不祥的預感,了瘋似的策馬趕回泉語山莊,卻不料還是晚了一步…………

   齊雲灝在雪驄的哀鳴聲中回過頭來,淡淡地望了一眼齊天弛,又把目光轉向了粉牆內的一角。那裏有幾株高大的鳳凰木在微微搖曳著,樹叢間傳來女子銀鈴般的歡笑聲。

   “侍琴,再蕩高一些,我快夠得上樹上的葉子了……”

   齊天弛翻身從馬上下來,牽著雪驄來到齊雲灝的麵前。

   “陛下……”他黯然跪下。

   齊雲灝並不理會他,目光依舊凝結在那角粉牆上,口裏低吟著:“……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反被無情惱……”吟到最後,聲音漸漸低沉到無法聽聞。他轉過頭來望向齊天弛,目光幽深,嘴角卻帶著一絲清淺的笑。

   “十八叔,不請朕進你的莊內小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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