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從此蕭郎是路人
  心頭一陣邪火上湧,他猛地推開了懷中的瑾妃,站起身來道:“罷了,好容易聚在一起吃頓飯,卻被你們吵得全無了興致。且散了吧,各回各的宮省的煩!”說完,拋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嬪妃,顧自怒氣衝衝地揚長而去。

   梅雪霽隨著莞柔公主走出殿外,望著苑中麗色傾城的牡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萬幸,總算讓她過了這一關!天知道她是多麽不願意來赴這場宮宴、多麽不願意麵對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帝!特別是經過昨晚那可怕的一幕之後,他的麵容、他的聲音對於她來說不啻於魔咒。

   坐在天香殿中,她一直故意低頭和莞柔公主談笑,為的就是不朝他看、擯棄他的聲音……直到生了方才那一場鬧劇,她滿心的緊張才慢慢地消減開去。眼看著那些女人們一個個醋意盎然地爭吵不休,她覺得又好奇又好笑。後宮爭寵——電視劇中的經典喬段呢,如今看到了真人版,嘻嘻,千萬不能錯過………

   “霽兒,”莞柔公主輕扯她的衣袖:“你一個人悄悄地笑什麽呀?不如到我的翔鶩宮中手談一局如何?”

   梅雪霽收起笑搖了搖頭道:“不了,我是你手下的常敗將軍,每回被你殺得丟盔棄甲,哪裏還敢應戰?”

   莞柔公主用手輕點她的額頭笑道:“小氣,橫豎不肯落人下風。好吧,那我自去了。”說完,帶著宮女們姍姍離開。

   梅雪霽獨自往柔福宮走去。跨過一座青石小橋,瞥見前麵千杆翠竹之後,掩映著一角粉牆。走近一看,卻驚喜地現粉牆之上爬滿了薔薇。此時,淺粉色的花朵已盛開了大半,嬌麗明媚如美人嫣然的笑臉。

   梅雪霽停下腳步,伸手摘了一朵半開的薔薇戴在鬢邊。

   身後的月洞門裏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轉眼,一襲暗紅色繡著銀絲蟠龍的錦袍出現在她眼角的餘光中。她回過頭,卻見齊天弛正立在一棵參天的香樟樹下定定地望著她,略見清瘦的臉上帶著無法掩飾的驚喜和激動。

   “澄親王。”她吃驚地低呼一聲。

   “雪霽,”齊天弛走近她,抬起手卻又輕輕放下了,“你的臉………”

   梅雪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麵頰,眼眶不禁有一些濕潤。

   齊天弛歎息著把她擁在了懷中:“是為了我嗎?”他在她耳邊低喃。

   梅雪霽把臉貼著他胸口,聽著他怦然的心跳,心裏恍惚著………是他嗎?齊天弛——那個曾和她一起騎馬出逃、在她唇邊留下一吻的齊天弛真的就立在她麵前嗎?曾以為入宮之後,這個人就徹底地從她的生命中消逝了,誰知今日竟然能在宮中與他再見……也許,這一切隻是幻象?

   她抬起頭凝望著他的雙眼,那裏麵分明盛滿了柔情和痛惜。

   “雪霽,”齊天弛把下頜抵在她的際上,柔聲道:“都怪我,如果我早一點娶了你,你就不會被召到宮中備受冷落、也不會徒然毀了容貌……”

   梅雪霽愣了一愣,小聲道:“其實,我的臉……”

   齊天弛把手指擱在她的唇上,眼裏閃爍著如水的柔情:“這些天我常癡想,若是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讓澄王府的花轎趕在聖旨之前………”

   “哼哼,”身後驀地傳來一陣切齒低笑,聲音凜冽而冰冷,仿佛臘月裏刺骨的寒風:“澄王府的花轎倒是快得很哪。”

   梅雪霽不由打了一個冷顫,趕忙回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齊雲灝那張被憤怒扭曲了的臉。他死死地盯著她,眼裏噴射的火光幾乎能把她燒成灰燼。

   齊天弛放開她,低頭跪下道:“叩見陛下。”

   齊雲灝不怒反笑:“十八叔今日怎麽有興致進宮?”

   齊天弛道:“臣奉了太後懿旨,前來上林苑賞花。”

   “賞花?”齊雲灝眉毛一揚,“朕恐怕十八叔要賞的不盡是花吧?來人,”他冷冷地一揮手,“收去澄親王的入宮腰牌,從今後沒有朕的旨意,澄親王不得出入後宮!”

   馬上有錦衣太監走上前來,從澄親王的腰間摘下金質的腰牌,遞給了齊雲灝。

   齊雲灝把腰牌擱在掌心掂了一掂,抬眼向齊天弛道:“天色不早,十八叔可以回去了。”

   齊天弛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梅雪霽,臉上拂過濃濃的心痛。他對著齊雲灝一揖到底:“方才是臣輕浮魯莽,不關雪霽的事。望陛下…。”

   齊雲灝將手中的腰牌猛地扔在地上,出“當啷”一聲脆響。

   “澄親王,”他抬起眼,眼中精光四射,“朕的忍耐有限,請你離宮!”

   齊天弛麵色蒼白,長拜而去。

   梅雪霽呆呆地望著那個暗紅色的身影消失在宮牆的一角。心,在那一刻開始狂跳了起來。她分明感覺到有兩道利劍一般的目光正聚焦在她的背上,如此犀利、如此灼熱,刺得她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

   “你………轉過身來。”那個人在她背後低聲吩咐著,語氣平靜無波,但也正因著這份詭異的平靜更讓她心驚膽寒。她木然立著,不敢回頭。

   “你給朕轉過身來!”這一句卻是咬著牙說的。

   梅雪霽的前胸急促地起伏著。怎麽辦,該怎麽辦?那個人想必早已邪火中燒,一旦被他捉住,後果不堪設想……。昨夜的一幕又浮現在她的眼前,天啊,不行!絕對不能落在他的手裏………

   此時,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字——逃!逃出他憤怒的目光、逃出他可怕的懲罰、逃出他的掌心……

   在齊雲灝邁步走向她的一瞬,她卻像一隻受驚的小鹿一般的奪路而逃了。顧不得花枝牽衣、顧不得蒼苔濕滑,她在春意盎然的上林苑中沒命地奔跑,身後傳來他狂怒的咆嘯:“站住!”

   她甩甩頭,試圖把那咆嘯聲甩開,不留神卻被腳下高低不平的石路絆了一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膝蓋磕破了,殷紅的鮮血染上了她雪白的裙裾。路的另一頭有腳步聲急急傳來,她顧不得疼痛,較緊牙關站起來,一瘸一拐地繼續奔跑。

   眼前一泓清流攔阻,潺潺的碧波上,零落地點綴著幾塊平坦的青石,一直通到對岸。她想也沒想,就大步跨上了麵前的一塊青石。

   這時,從對岸傳來焦慮的呼喊:“殿下,別跑了,殿下………”

   梅雪霽停下腳步——奇怪,莫非在這個深宮之中,還有一個人和她一樣被追得慌不擇路?

   一念閃過,忽見從對岸的灌木叢後繞出來一個的小小身影,瞬間跑得近了,卻是一個四、五歲上下的男孩,身穿月白色的如意紋錦袍,紅潤的小臉上帶著頑皮的笑意。在他的身後,跟著五六個太監宮女,還有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一個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課還沒上完,快跟孫師傅回去。”那花白胡子的老頭高揚著手,聲音裏帶著哀求。

   男孩回過頭,衝著他扮了個鬼臉:“我不回去,我討厭背那些鬼詩詞!”說完,一縱身跳上了水中的青石。

   梅雪霽眼睜睜地看著他如同青蛙一般地在青石間靈巧地跳躍,轉瞬就到了她的眼前。

   “走開!”那男孩抬頭看見了她,很不客氣地對她搖手大喊。

   梅雪霽猶豫著把身體避向左側,偏偏那個孩子也往左邊晃過來;她趕緊避往右,無巧不巧地又和他撞在了一處。

   “討厭!”那男孩橫眉眥目地罵了一句,伸出小手使勁地把她往邊上一推。正巧梅雪霽立身未穩,被他在膝彎處一頂,頓時兩腿軟“噗通”一聲掉進了河裏。

   雖然已是四月間,河水還是出乎她意料的冰冷。寬大的袍袖和裙擺這時也成了束縛她手腳的枷鎖,任是她學過遊泳,這時候也免不得手忙腳亂,驚慌中喝了好幾口水。

   “噗通、噗通”身後傳來幾聲落水的聲音,緊接著,有幾條有力的手臂抓住了她的衣袖,把她一路拖上了河岸。

   出水的梅雪霽仿佛一隻落湯雞,渾身濕透,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連頭裏也汩汩地淌著水。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幾個冷戰。

   齊雲灝抱著肘立在岸邊的一叢芭蕉樹下,含笑望著她這一副無比狼狽的模樣。

   “劉謙益。”他低喚。劉謙益心領神會,趕緊遞上了一領玄色的絲絨鬥篷。

   齊雲灝拿著鬥篷向她逼近,梅雪霽驚悸地後退了好幾步。驀地,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騰空而起,不由低聲驚呼………原來是齊雲灝一把將她橫抱起來,用鬥篷裹了個嚴嚴實實。

   “朕的女人不許春光外泄…。”他緊盯著她,嘴角掛著一彎譏嘲的笑。忽然,那臉上的笑意一收而盡,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驚詫。

   “你的臉………”齊雲灝騰出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麵頰。一抹過後,掌心一片紅水淋漓。他的神情一緊,仿佛忽然明白了什麽,立即抓起鬥篷的一角為她擦拭麵頰。

   梅雪霽眼前一陣黑——完了,她的小伎倆被他看穿了……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