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施孤
  第1章 施孤

   我叫郭祁,老家在粵東沿海一帶,因為地理原因,除南麵是大海之外,東西北三麵皆是崇山峻嶺,特殊的地理環境造就了特殊的文化習俗,也正因此,半封閉的文化圈子得以讓更多的古老傳承保留下來。

   那年我十二歲,在此之前我三觀端正,思想純潔,時刻準備做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但是在這一年,發生了一些事從此改變了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每年七月,我們那都會舉辦“施孤”大會。大家都知道,農曆七月,亦叫鬼月,這月初一,鬼門大開,無法往生的孤魂野鬼都會重返人間求食。依照習俗,村佬會組織搭善堂,善堂輪流從村裏德高望重的老人中抽簽承辦,其他村民富戶協助辦理。

   這一年的善堂承辦剛好抽到我家。我家其實人不多,就我和我爺。在那會,我爺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一白發卷褲腿、愛抽自卷煙絲的老頭,偶有嚴肅,但不缺仁愛。

   我聽我爺講我們祖上是從外地來的,雖然人丁稀少,又是外來戶,但爺爺在村子裏頗具威望,村民家裏有紅白喜事或陰陽宅選址的都會來請教爺爺。

   爺爺過得很樸素,即使村民有來請教也都不收禮金,不論貧富,辦完事隻要十斤米,久而久之,爺爺的名聲在十裏八鄉就傳開了,上門來請爺爺去辦事的人也就越來越多。

   這一天村佬會剛抽完簽,爺爺回到家,我在院門口和別的小孩玩耍,爺爺坐在門口卷了一口煙絲,點開才抽了兩口,村裏的富戶王坤和村佬會的大佬就找上了門來。

   那時候我還半大不小,大人的談話說懂也懂,說不懂也不懂,本來我也沒心思注意,引起我好奇的是那富戶王坤。

   因為王坤這人,在村子裏的名聲本來就不好,不是有句話,叫十富九不善嘛,我之所以記住王坤這人主要是因為在那之前的兩月,他家老父親去世了,找我爺去看風水。

   對於我爺能看風水這一本事我也鬧不懂,但是村裏的人都管我爺叫地理先生。那天王坤他爸前腳剛去世,後腳王坤就找上門來,說是他在娘宮後山找到一風水寶地,想請我爺去瞧瞧。

   我爺平時有點孤執,好人壞人都在他心裏裝著,對於王坤是不是好人他沒說,但是他連門都沒讓王坤進,堵在門口手一擺就說:想家宅不安就把老王頭埋那裏。

   王坤一聽,麵上就不高興了,說我爺都不聽聽他說的穴位在哪就這樣講,還說那塊地是香港某風水大師指點的,因為看平時大家都來請教我爺,所以這才想安葬前來請教請教,誰知道潑了一冷水,轉身罵罵咧咧就走了。

   那時王坤走後我就問我爺說的家宅不安是什麽意思,我爺瞪了我一眼,叫我不許打聽。

   我至今都還記得我爺瞪我的那眼神,雖然平時我也有淘氣搗蛋過,但我爺從沒那樣看過我。

   那天之後王坤就再沒來找過我爺,因為他家有錢,王老爺下葬的時候排場也很大,還引起了鎮上的轟動。

   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麽,王家家裏開始傳出怪事,晚上路過他們家的時候常聽到有小孩子在哭,大人也變的神神秘秘,家裏家外常有一些道士和尚出入。

   這事暫且不提,卻說那天我爺抽完簽回家,後腳王坤就帶著村佬會的大佬找上門來。村佬會的大佬也姓王,是王坤的本家。

   大佬王一進門張口就跟我爺商討要怎麽辦這“施孤”大會,因為王坤是富戶,有出錢份子,所以我爺也就沒把他趕出去。幾人聊著聊著,終於進入了正題,大佬王提出王坤家想在“施孤”台上捐塊先人牌位。

   在我們那,有時建住宅或修墳地的時候會從土裏挖到以前埋葬的人的屍骸,因為這些人的身份早已無法確定,所以我們都把這屍骸的主人稱作先人。

   那時候挖到先人都會被認作不吉利的事,這時就需要請一些懂的人來跟先人溝通,借助神明,問問路,看他們有什麽未了的事,如果有就幫他們了了,如果沒有就擇一塊地將先人重新安葬,往後清明重陽祭祖的時候也要順帶上。

   但是如果遇到一些怨氣比較厲害的先人,可能就會複雜一些,但是也有化解的方法,比如在中元節這一天,為先人捐一塊牌位,替先人攢功德,同時借助善棚神明的力量壓製先人,等到鬼門關閉的時候,把先人請走。

   我爺他當時肯定知道王坤的想法,但是也沒拒絕,隻說捐牌位可以,但是中元節那天晚上要王坤和他一起去守夜。

   王坤長得人高馬大,再加之平時在社會上有那麽點淌道(混黑道)的經曆,膽也不小,所以拍著胸脯說沒問題。

   轉眼過了兩天,善棚搭在我們那一叫娘宮山的山腳下,高大的善棚跟唱戲的戲台差不多,梁上懸掛慈母菩薩畫像,跟前擺了許多案頭、桌子,案上擺著法器、香燭,桌上是村裏各門各戶進貢的五牲粿品、酒、飯、紙錢、水果、冥衣等等,大大小小,有七八十桌。

   善棚左側還有一尊數丈高的紙紮白衣大士,青麵獠牙,俗稱“鬼王”,用來製服施孤法壇,防止前來求食的小鬼作亂;善棚右側是無祀孤鬼之位,一米來高的大牌位之下是先人牌位。四周幡幢低垂,陰森冷冷,有點像真進了陰曹地府。

   因為那天我沒什麽事,所以也跟著我爺去那裏玩。他是活動的主持人也是監管者,從十四那天下午就開始忙。而我去那裏主要是去看皮影戲。

   雖然孤鬼之位和白衣大士看起來很恐怖,但是那天下午整個善棚都很熱鬧,四裏八鄉的村民都會把祭品送來,同時燒紙、上香,同時來的還有孩子們。

   那時候手機電腦還不是很普及,隻要有皮影戲的地方都會吸引很多小孩。我和其他小夥伴一樣,都被皮影戲給吸引去了,繞著戲台打鬧。

   後來天色一晚,各家各戶祭拜完趁著太陽還沒下山就帶著孩子回家了,本來還熱鬧的善場登時變得冷清了起來,而且又是山腳,夜晚起風,把幡幢吹著飄飄然,讓人不由起雞皮疙瘩。

   皮影戲隻在下午演,入夜就收了,那時我也不懂,玩了一下午玩累了,去找爺爺發現他還在忙,眼睛又犯困,於是鑽到戲台底下睡起了大覺。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隻知道醒來後發現人都走光了,天色也暗了,善場裏隻剩爺爺和幾個老人坐在善棚下的桌子喝茶。

   我揉著眼睛去找爺爺。爺爺一看到我驚愕了一下,說我怎麽還在這裏。我說我玩累了鑽到戲台底下睡著了。爺爺本來想責備我幾句,可以一看手表,又止住了,叫我轉身,在我背上畫了幾下,然後就叫我回家。

   我平時還是挺怕爺爺的,又兼之此時善場冷冷清清,心裏害怕,哦了一聲就轉身往回走。

   那會膽子也小,善場又在山腳下,順著河邊走,想要走出去還有一段山路。因為下午有人燒紙,所以路兩邊不時可以看到燒剩的冥紙和蠟燭。

   走著走著,我隻覺得背後發涼,前麵一段路黑蒙蒙的,一個人實在不敢走下去,所以轉身往善場走。

   可是才來到善場,卻發現此時善場變了樣,各處人聲鼎沸,那七八十張桌子跟前都坐滿了人。

   我心裏嘀咕了一句,不是都走了嗎,怎麽又來了那麽多人?

   我在人群中看了看,發現爺爺正站在善棚下邊念“老四句”,我走了過去,旁邊鄰家的爺爺發現了我就過來拉我,問我是不是一個人害怕走夜路啊?

   我點了點頭,然後就問,張老伯,怎麽這裏那麽多人?張老伯一聽我的話,登時整張臉都綠了,手裏也是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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