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陰謀敗露-至-185 困龍出海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o181 陰謀敗露</h2>

   五城兵馬司衙門口的鳴冤鼓還好端端地立在那兒,按著信中的約定,如果官府同意交換人質,就將這鳴冤鼓撤去,這衙門立在鬧市之中,四街八坊遠遠的就可瞧見,如今巨鼓猶在,看來官府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劉老道遠遠的在岔路口瞟了一眼,便舉著旗幡若無其事地走開。皇上要出京,楊虎已經逃了,官兵即將大舉進發霸州,楊虎的綠林勢力在天子震怒之下,眼看已是岌岌可危,這一連串的消息將他原來的部署全盤打亂了。

   彌勒教原來就沒打算利用綠林大盜起家打天下,他們要走的是上層路線,謀奪兵權皇位,順利得到天下,如今又有皇帝出京這個剪除天子的好機會,李福達是無論如何不舍得為了一隻小蝦放棄這條大魚的。

   況且在官府全力圍剿之下,霸州綠林的勢力已經沒有多大利用價值,楊虎如今能起到的作用不過是一個驍勇的刺客,他這個軍師也就不介意是否會暴露身份了,是以嚴令他不惜一切手段也要保全楊淩周全。

   劉老道暗暗苦笑一聲,昨兒還處心積慮生怕楊淩不死,誰料一夜之間風雲大變,如今卻得想辦法保護它的性命了,如果世人真的有命運左右,恐怕無人比他更有福氣了。

   假意聲稱畏於官威投靠官府,引兵殺了紅娘子?這個主意剛剛浮上心頭,他就輕輕搖了搖頭,他和翠兒戶籍路引都是假的,楊虎一介綠林大盜挖不出他的真正根底,官府卻不會容下一個來曆不明的人。

   送進宮的那兩位,確實打著雜耍藝人的幌子走了七八年的江湖,饒是如此,還得寧王以堂堂藩王之尊親自作保人才送得進宮,自己投靠官府萬一被人挖出底細……,當初跟著教主李越在甘陝一帶傳教,自己可是響當當地八大護法之一,識者甚眾呀。

   最好紅娘子識趣,知道楊虎已經逃逸的消息肯放了楊淩,不然的話……,劉老道暗暗咬了咬牙,眼中殺機一現即隱。

   午朝時間早已過了,保和殿內的朝中重臣仍是濟濟一堂,沸沸揚揚地沒個結果。正德本想傳膳讓這些大臣先填飽肚子,看了這情形氣就不打一處來,坐在那兒壓著怒火沉著氣兒看他們吵,臉色越來越青。

   大臣們也注意到了小皇帝的神情,喧鬧聲漸漸輕了下來。

   正德默默地撚著手中玲瓏剔透的玉杯,緩緩環顧了一圈,隻見劉瑾和穀大用竊竊私語,李東陽和焦芳各自腆著苦瓜臉,一根一根撚著胡須,楊廷和負著手看著牆上字畫,六部九卿和各部侍郎神色各異,有的怒容滿麵,有的幸災樂禍。

   正德看了看吳傑,這位從未進過皇宮的老大人清矍地麵容上沁滿了汗珠,正焦急萬分地看著他。

   正德咳嗽一聲,呼出胸中一口怒氣,這才說道:“諸位愛卿,如今看來,女盜紅娘子並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經逃出京城,意欲用楊侍讀交換楊虎,如今盜匪正等著朝廷的答複,眾卿商議地如何呀?”

   劉大夏沉聲道:“皇上,老臣以為,女盜既然傳信進京,顯然京師封鎖及時,她們尚未來得及逃出去。京城各部兵馬如雲,兵部、京營、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乃至三廠一衛,要將京城翻個底朝天又有何難?可著各部加緊搜索,他們還能逃上天去不成?”

   正德冷笑一聲道:“都找了一天一夜了,可曾找到了麽?順天府裏上奏折來說,京師百姓已怨聲載道,還要如何搜索?再者,楊卿在她們手上,若把她們逼得急了,豈不雞飛蛋打?”

   楊芳應聲道:“皇上,臣以為劉大人說的是,堂堂朝廷豈能和盜匪討價還價?昔年夏侯淳守濮陽,呂布派人劫了他詐取財物,部將韓浩勒兵營外決不妥協,悍然對匪用兵,自此再無擄人為質者。今凶頑在天子腳下犯下如此重罪,竟敢與朝廷議價,朝廷體麵何在?今後悍匪們以此為例,朝廷如何應對?此風斷不可長!”

   焦芳白眉一展,說道:“楊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兵不厭詐,楊虎並不在朝廷手中,我們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交換人質,趁機救出楊大人有何不可?難道坐視一位朝廷重臣喪命於宵小手中便不失朝廷體麵了?”

   韓文沉吟道:“皇上,朝廷律法不能不顧,楊大人地性命也要顧全。依臣看,還應再做思量,周密打算。盜匪既有所求,楊大人一時便不會遇害,當然,朝廷要嚴密封鎖消息,加緊四城巡邏,莫要走了盜眾,也莫要走露了楊虎已然逃逸的消息。”

   李東陽聽的輕輕搖頭,正德瞧見他動作,連忙問道:“李大學士可有什麽高見?”

   李東陽拱手道:“皇上,依臣看來,大盜楊虎若真在我們手中,似此等殺官造反、嘯聚山林的強盜,是否向盜夥妥協,還有待商榷,畢竟朝廷的律法和顏麵不能不顧,楊大人深受帝恩,必然也能體諒聖意,不肯行此助長賊人氣焰的行止。

   然……既然楊虎不在我們手上,這權宜之計倒大可使得,臣以為應暫停入室調查,漫說此舉未必盜眾藏匿之處,真若尋得,楊大人在賊眾手上,投鼠忌器之下如何剿匪救人?

   所以,朝廷不妨答應他們的要求,兩方最終達成協議,總還要兩三日時間,朝廷應令京營和五城兵馬司加緊封鎖和巡邏,以防賊人逃逸,令刑部秘探和廠衛秘密偵緝楊大人被囚禁之地,伺機營救,待雙方議定交換人質的所在,可以密置箭手伏兵,見機行事。”

   馬文升聞言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說話,穀大用與劉錦計議已定,已搶先說道:“皇上,奴才以為,李大學士此計最是妥當:不答應的話白白害了楊大人性命,堂堂朝廷重臣喪命於盜賊之手,豈不同樣有失朝廷體麵?

   貿然答應地話,咱們手裏沒有那個大盜楊虎,萬一賊人派來個嘍羅察驗真假,勢必要露餡。不妨先慢慢答應著,咱們這裏一邊準備一邊循蹤追索,若是能順利救出楊大人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再想個法子瞞天過海,交換人質時再將賊人一網打盡。”

   正德聞言拍案道:“好,眾卿不必再議,就按這個法子辦,大用,叫五城兵馬司傳出訊去,等賊眾派人聯係,偵緝賊巢、交換人質由你和內廠吳傑負責。記住,朕要活楊淩,不要死廠督!”

   眾大臣齊齊俯身道:“臣遵旨!”

   劉老道一邊穿街走巷,一邊思索著對策。若是交換人質,官府方麵難保不會預布伏兵,就算紅娘子走得了,自己能否逃脫可就兩說了。

   再者紅娘子綁架大戶、勒索錢財的事也沒少幹,是綁票的行家,她若先派個人去驗看人質,那就漏了餡了。

   若是對紅娘子言明楊虎已經脫身的真相,楊淩被釋放地可能性小,倒是立即撕票的可能更大,對她說明放了楊淩是要引皇帝出京?這個女人從小混跡在綠林中,為人機警的很,自己在嚴密封鎖的京師逛了一圈就有了這麽準確機密地消息,勢必惹她生疑。

   劉老道思來想去,終於把心一橫,還是先回去一趟,探探她的口風再說吧,如果實在不行,為了正德皇帝那條大魚,為了自己的前程,隻有苦了這紅娘子了,隻是可惜了這花不溜丟的小娘們兒。

   劉老道為兩個老太太算了個命,得了幾文銅錢,過了晌午再轉悠到五城兵馬司門前,隻見架上空空如也,那麵大鼓已不知去向,此時天色陰沉,稀稀落落的雪花兒飄揚下來,街上行人漸少,劉老道恐怕引人懷疑,也返身向北城區慢慢走去,到了那條胡同,看看無人注意,劉老道匆匆閃進那座道觀。

   道觀連門也沒有,四下透風,昨兒頭一夜派了人在外邊把風,白天卻不能著人在外麵候著,恐被過往的百姓注意。劉老道啟開機關,悄悄鑽入石室,兩個持著刀劍地大漢瞧見是他,這才放下兵刃,急切地問道:“劉先生,官府答應了麽?虎哥可還安全?”

   劉老道微微一笑,說道:“還好,官府已對我們示意願和我們交換人質”,此時崔鶯兒和翠兒也聞訊迎了出來,劉老道和她們避進一間石室,編撰了一番話,然後問道:“夫人有什麽打算?等救出大當家地,楊淩如何處置?”

   紅娘子終於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今早我們計議已定,二百多條人命不能不顧,人一救出來就殺了楊淩,祭奠他們的在天之靈。”

   劉老道強笑道:“這個……大局要緊,夫人和大當家的是要幹大事地,如果因此激怒官府,大當家辛辛苦苦建立的基業不免要受到打擊,何如放他一馬……”

   翠兒一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又在玩什麽把戲,劉老道笑地有點兒苦,卻是有苦難言。

   站在門口的兩個盜匪聞言走了進來,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不以為然地道:“劉先生怎麽如此婦人之仁?不殺他咱們搞出這麽大陣仗,官府就肯輕易罷休了?”

   另一個光頭大漢眉飛色舞地道:“正是,幹咱們這個的不怕得罪官府,就怕字號不夠響亮,此次進京折了兩百個兄弟,不殺了他如何向山寨上下交待?若是殺了他,三山五嶽的好漢誰不欽佩?虎哥的字號一定更加響亮,就算這座山頭毀了,要另起爐灶也易如反掌。”

   紅娘子聽到這裏,把心一橫道:“就這麽辦。和官府還有什麽信義好講?胡大錘,官府既然答應了,明兒一早我們就準備強行出城,你去官府先看看你大哥,別被他們坑了。”

   滿臉橫肉的胡大錘滿不在乎地點頭道:“大嫂放心,有那狗官在這兒,官府還能把我個小嘍羅怎麽樣?我一定陪著虎哥安全到達豐台,官兵別想和我玩花樣兒。”

   劉老道聽了心裏一涼,紅娘子想起楊淩,心中仍是有些愧意,可是丈夫已經走上這條路,做人妻子的,除了陪著他一直走下去,還能怎麽辦呢?

   她悵然一歎,對劉老道說道:“劉先生辛苦了,你先歇歇吧。熬過明日,咱們就遠走高飛。”

   紅娘子轉身到楊淩房中,胡大錘和那個光頭大漢黑鷂子鬼頭鬼腦地跟在後邊,崔鶯兒回頭瞪了他們一眼,兩個土匪不懷好意地看著楊淩笑笑,施施然走了出去。

   楊淩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地洞裏升不得火,雖說比外邊暖和一些,仍然十分陰冷。他身子骨不及這些悍盜,獨自在石洞中難捱得很,便盤膝照著伍漢超的法子打坐,如今他還不會大盤,在盜匪看管之下也不敢張揚,可隻是小盤了半個多時辰,兩膝也麻了。

   他看著紅娘子臉色,問道:“朝廷同意交換了?”

   紅娘子瞧著他有些憔悴地摸樣,心腸不禁一軟,肯舍粥濟民地官兒有幾個?他還苦心竭慮地想著改良莊稼,倒真是個好官兒。

   去他府上造訪時,他的夫人也是和藹可親,毫無一點官太太架子,可是……不殺他,那兩百多條人命如何向兄弟們交待?再說丈夫既已走上這條路,對朝廷越是有用的官兒,越是我們的大敵,誰會想到這次上京,皇帝沒殺成,卻讓他當了替罪羊?

   崔鶯兒心中有愧,語氣就柔和了許多,輕輕點點頭道:“嗯,看來皇帝很賞識你呀,為了你封鎖了整個京城,我們提出交換,官府想也沒想便答應了,明日我派人去和官家碰頭兒,隻要他們交換人質時不玩花樣,你就……你就可以回去了。”

   崔鶯兒嘯傲山林,殺人掠貨也是個心狠手辣、眼都不眨地主兒,否則焉有那麽多桀驁不馴的大盜臣服,可是說到這兒竟然臉上一熱,有些掛不住顏麵,她急急轉過身去,解下夾棉披風反手擲給他道:“你們當官的比不了我們,在這兒也別擺官架子了,把它披上吧,晚上……我叫人弄些酒肉回來,你就不會像昨晚一樣凍的睡不著了。”

   另一間房內,紅娘子剛剛離開,翠兒便湊近劉老道,低聲道:“你搞什麽鬼?不是說要鼓動紅娘子殺了他麽?怎麽又變了卦?”

   劉老道苦笑一聲,看了眼外邊,飛快地道:“唉!世事難預料……,教主親自派人傳訊,皇帝可能要出京,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楊淩是伴駕地重要人物,若少了他地支持,恐怕皇帝就難以成行,因此必須得保下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了。”

   翠兒吃了一驚,悄聲道:“有這種事?慘了,現在要怎麽辦才好?那幾個家夥執意要為兄弟們報仇,我也幫腔勸說過她,紅娘子若拿定了主意,可是執拗的很,沒幾個人勸得回來呢。”

   劉老道冷冷地道:“你跟了她幾年,最是熟悉她的脾氣稟性,她已把你當成姐妹般看待,回頭你再勸勸她。我就住在這道觀後邊地洪員外家,這裏聽不到打更,你估算下時間,大約二更左右我會帶人來,你假意起夜出來見我,如果她回心轉意那便罷了,如若不然,你出麵先解決了把風的人,咱們和她一拍兩散!”

   翠兒失聲道:“甚麽?那樣一來,咱們在綠林這些年地心血……?”劉老道嘿然道:“他們在朝廷落了底,你以為官兵圍剿之下他們還成得了什麽大事?咱們的寶可沒押在這夥山賊身上!”

   是夜。洞中火把漸明漸暗,睡在洞口的翠兒忽然張開眼睛慢慢坐起身來,她的手按在地上,略顯緊張地看了眼崔鶯兒,她斜靠在石壁上,雙手抱肩,懷裏環著那柄短劍,呼吸平穩自然。

   翠兒又向洞裏看了看,楊淩不習坐姿睡覺,裹著那夾棉披風佝僂著身子偎在地上。翠兒輕輕籲了口氣,站起身悄悄向外走去。今夜洞口是胡大錘和樊老二把手,見她俏生生地走過來,胡大錘色眯眯地笑道:“翠兒,可是凍得睡不著覺了,要不要哥哥抱著你取取暖呐?”

   翠兒笑啐了他一口道:“去你地,少跟我不幹不淨,讓小姐聽見了看不收拾你,躲開點兒。”

   翠兒扶梯而上,胡大錘嘴上雖敢開些玩笑,卻不敢和紅娘子的人動手動腳,況且他也知道這女子武功比他高明多多,他笑嘻嘻地讓在一邊,看著那圓溜溜的翹臀扭動著消失在視線裏。

   道觀後邊是一片短樹叢子,傍晚時寒風呼嘯,這時風卻小的多了,大片大片地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無星無月,天色如墨。

   翠兒應付了把門地大盜,悄悄閃進林子,聽聽身後沒動靜,便悄悄向前掩去,摸到樹林外矮牆邊,翠兒側耳聽聽動靜,雙掌輕輕擊了三掌,不遠處有人低喝道:“什麽人?”

   翠兒也壓低嗓音道:“天降彌勒佛。”

   對方欣然答道:“當主彼世界!劉護法,人來了。”

   翠兒摸了過去,對方不敢燃燈,一點微光下隻見影綽綽六七個人影圍了過來,中間一個人低聲道:“翠兒,怎麽樣了?”

   翠兒聽出是劉老道的聲音,忙迎上去道:“紅娘子機警著呢,早上我才勸她殺了楊淩,晚上勸一陣兒便不敢再勸,恐引起她疑心,後來黑鷂子幾個人聽到了,又來駁我,他們都是楊虎的結義兄弟,紅娘子聽了更是不肯再鬆口。”

   劉老道嘿道:“沒辦法,如今看來為了教主的大計,隻有殺了她了,這娘們武功了得,一會都放機靈點兒,可惜咱們沒帶著藥物,要不就方便多了。”

   翠兒低聲責怪道:“世上哪有無色無嗅的毒藥?再說我隨她幾年,深知她的厲害。尋常害人的玩意兒,她隻一嗅便聞得出,別出餿主意了,還不如趁她不備給她一下狠的。”

   劉老道道:“好,大家千萬注意,要狠要快,萬萬不可放走一個,把紅娘子的死算在官兵頭上,就算是座刀山,楊虎也得去闖了。”

   一個黑影似乎地位不低,聞言猥褻地低笑道:“好一條驅虎逐狼之計,可惜,大名鼎鼎的楊虎卻是頭笨虎,白白為了咱們葬送了兩百個得力的心腹,現在連老婆都要搭上了,聽說那小娘們兒一身拳棒武藝過人,卻相貌嫵媚、體態妖嬈,我帶著‘神仙網’呢。要不要活捉她?”

   劉老道想起紅娘子的嬌俏模樣也心癢癢的,不過能位列彌勒教八大護法,到底是心誌堅定之人,其中利害略一權柄,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正色道:“萬萬不可,紅娘子武藝了得,必須趁其不備,迅速斬殺,走!”

   幾個人隨著翠兒身後悄悄摸向道觀,看見前邊黑幢幢的房屋,翠兒在一棵樹後停下了身子,低聲道:“前邊殿梁上有個把風的,你們候著,我誘他下來,先結果了他。”

   翠兒話音未落,落在最後邊一個人忽地一聲慘叫,隨即戛然無聲,幾個人攥緊了兵刃駭然向後望去,隻見那道黑影晃了幾下,撲地栽到雪地上。

   幾個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渾身繃緊了一動不動,雪密密匝匝地落下來,連眉梢兒上都掛上了雪花,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拂一下。

   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緊盯著黑漆漆地周圍,過了半響翠兒才顫聲道:“出了什麽問題?”

   左側方忽然叮當幾下兵器撞擊聲,隻見兩個黑影極快地糾纏在一起,然後人影一錯,一個遁入夜色,另一個哎喲一聲,倒撞了回來,痛楚地叫道:“有人偷襲,我……我肋下中了一劍。”

   劉老道急道:“怎麽回事?是什麽人?是官兵綴來了還是……”,他忽地一扭身,對翠兒低喝到:“你背叛本教?”

   翠兒惶然失措地道:“我……我沒有,到底是誰?”

   一個女人聲音森然道:“是我!”

   翠兒和劉老道身子皆是一震,翠兒頓足失聲道:“紅娘子?我……我不該勸你,惹你疑心的!”

   低低的聲音笑起來,笑聲停住,那聲音才悠悠地道:“翠兒,你不知道我曾被官兵圍剿,連續二十天不曾睡過一個囫圇覺的經曆吧?何況這又是京師重地,層層官兵包圍之下,我會睡得那麽踏實?

   你勸我的話,我根本沒有懷疑,隻是你不該起夜時那般窺探我的動靜,野獸對於別人的敵意最是敏感,而我,就是林中的一頭猛虎!”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o182 請君相送</h2>

   五城兵馬司裏,小小的衙門凶神雲集,東廠、西廠、內廠、錦衣衛和刑部的大員們鳩占鵲巢,把巡城禦使擠到下位,扮起了傳話的小廝。

   因為第一封信是在五城兵馬司收到的,各部大員都趕到這裏,希望第一時間得到進一步的消息,五城兵馬司周圍連著擴展出四條街去,盡管大雪紛飛、夜色如墨,也密探暗布,敢有夜間偶然路過的行人,立即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人左右一挾,便擁進了路邊的小房子裏去。

   二堂上眾大員們不斷收到各自不同渠道搜集上來的情報,可是正所謂一人藏物、萬人難尋,偌大的京師,要隱藏幾個人,實在是再容易不過,始終沒有什麽有用的消息。三更天時,劉瑾和幾個熬不得夜的大人叫人將炕桌搬下去,擠上炕去打起了瞌睡。

   兵馬司的大堂也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典史、主簿、巡檢老爺們一個個都不得回家,全在堂上各自忙著,伍漢超在大堂上走來走去,他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頜下青青的胡茬子冒了出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猶如籠中的一隻困獸。

   他錯將蒙麵女子當成了紅娘子,初出茅廬好勝心切,隻想生擒那大盜,作為投效內廠的大禮,想不到卻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如今楊淩生死未卜,想想可能的後果,他就不寒而栗。

   伍漢超踱到一張矮幾旁,桌上一盞油燈光亮如燈,一個主簿披著皮襖,正拄著下巴似睡非睡,伍漢超瞧見桌上攤著厚厚的案卷,順手拈起看了看,瞧見上邊一條消息,便俯下身敲了敲桌子。

   那主簿睡得正香,忽然被他驚醒。他不認得伍漢超,不過這位公子雖非官差打扮,這兩日卻常見他同廠衛的人一同出出進進,像是來頭不小,那主簿倒也不敢小覷,忙揉了揉眼睛道:“公子,您有什麽事?”

   伍漢超指著那案卷道:“北城破爛胡同的地保說,這兩日有個陌生的遊方道人時常出入,今兒一早有個倒馬桶的夥計發現他從一幢未完工的道觀裏出來。派人查過了麽?”

   那主簿點了點頭,神誌醒了醒又搖了搖頭,伍漢超勃然大怒,一把將他提了起來,喝道:“到底查是沒查?”

   那主簿苦著臉道:“公子放手、放手,請聽老夫說話,咳咳咳,喘……喘不上氣來啦。”

   伍漢超重重一哼,放鬆了手,主簿揉了揉喉嚨,喘息道:“公子,查不過來呀。咱們人馬雖多,可如今北京城風聲鶴唳,分兵把守的、看護各個衙門和大人們府邸的、巡城的,滿京城鋪出去,可就不夠用了。

   自打朝廷貼出了懸賞文書,這兩日收到的線報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個個說的有鼻子有眼,結果每次派出大隊人馬都白跑一趟,抓到的全是些行竊的、打劫的、詐騙的、沒有路引官籍的流民,甚至通奸養漢的,大牢裏都塞滿了人了。

   京師如今這般情形,便連客棧都不願意招待客人了,更別提寺廟道觀了,那遊方道人無處掛單,寄住在城郊破廟裏再尋常不過,可疑的都查不過來呢,哪有人手去查他呀?”

   伍漢超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那主簿翻翻白眼,撇了嘴角。伍漢超沒看到這消息也就罷了,但是人在絕望時若有一絲線索就忍不住要胡思亂想,這條消息在他腦海中始終徘徊不去。

   伍漢超找把椅子坐了,卻越想越是煩躁,不親自去看一看,這事兒總是梗在心頭,他霍地站起,從椅背上抓起外袍匆匆穿上。

   柳彪臉色陰霾地從二堂走了出來,看見他模樣迎過來道:“伍公子,如今隻有等著大盜們再次送來消息了,你已經兩天沒有合眼,連飯也不肯吃一口,這般下去等得到了大人的消息,你也捱不住了。”

   伍漢超強笑道:“多謝柳兄關心,大人被擄,是我有虧職守,每思及此,實在是坐臥不寧。”

   柳彪瞧他模樣,疑道:“你還要出去?”

   伍漢超道:“北城線報說,這兩日有個遊方道人出沒於一幢未完工地道觀,我想去查個明白。”

   那主簿忍不住插嘴道:“大人,北城一帶,包括那幢未完工地道觀,兵馬司也是查過的,並未發現任何異樣。”

   伍漢超反詰道:“道觀雖查過,可曾查過那個道人?你既說那道人可能是寄住在那裏,如今天氣寒冷,那道觀內可有被褥或生火痕跡麽?”

   “這個……”,那主簿語氣一窒,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柳彪皺了皺眉,悄聲道:“伍公子,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官兵搜了一天一夜,早已是人困馬乏,如今還未到四更天,加上大雪迷城,我看還是待天亮再點齊人馬去搜查吧。”

   伍漢超束了束腰帶,將劍掛上,說道:“真若有疑的話,大軍過處早已引起歹人警覺了,我獨自去瞧瞧。”

   柳彪知道他心裏不好受,便也不再相勸,說道:“好吧,我陪你走一遭。”

   大雪仍紛紛揚揚,又起了風,呼嘯著卷著團團雪花,夜色迷迷朦朦的,燈光下視線不及三丈,地麵上鬆鬆軟軟的,柳彪從值更差房叫起四個親兵,六個人騎上馬奔北城而去,一路上重要路口仍有官兵把守,驗過了柳彪的腰牌揮手放行。

   樹林內,劉老道、翠兒和一個彌勒教徒呈品字形緊挨著,驚恐加上一番搏鬥,讓他們一個個都氣喘如牛:劉老道眼睛滴溜溜亂轉,隻想找個機會逃出去,可是那黑漆漆地夜色中隨時可能躥出一個要命的女羅刹,沒有翠兒和那個彌勒教徒地保護,他根本不敢獨自逃開。

   雙方甫一交手,在道觀房梁上把風的大盜就隱約聽到了動靜。紅娘子躡在翠兒身後,跟出地洞時尚無法確定她是否起了二心,因此隻叫他小心戒備,這時聽到兵刃撞擊聲,不消紅娘子吩咐,便去洞口將裏邊的人喚了出來。

   群盜還以為被官兵包圍了,留了一個大盜看住楊淩,其他人提起兵刃衝了出來。待衝到林中,紅娘子立即喝令他們困住四周,不許一個人趁亂逃出去。

   他們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待聽說這些人是白蓮教餘孽,曾經橫行甘陝和山西的彌勒教徒,眾盜反而放下心來。雙方都是一身黑,見不得光,隻要不是官兵那就好辦了。

   綠林中人最恨的就是背叛,若有人做出對不起弟兄的事,就算是親爹,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找到他執行山規。他們不知翠兒本來就是彌勒教中人,簡單的幾句詢問下,還道她反水投靠彌勒教,頓時心中恨極。

   翠兒在這夥彌勒教徒中武功最高,在他們拚死圍堵下雖傷了兩個人,還是被截了回來,紅娘子藝業驚人,在敵群中借著夜色可以放開手腳,根本無需分辨敵我,半個時辰地廝殺,如今隻剩下劉老道三個人了。

   劉老道腿肚子突突地跳著,忽然啞聲說道:“紅娘子,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朝廷出動大軍,你的綠林山寨行將不保。劫擄朝廷命官,那是滔天大罪,你和楊虎已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本教根基雄厚,教徒遍布天下,以你夫妻二人地藝業,如果加入本教,必是一員虎將,你可願考慮麽?”

   紅娘子攥緊了染血的短劍,在林中悄然遊走,不屑地冷笑道:“還是先為你自己考慮吧,彌勒教用些戲法迷惑愚夫愚婦,向你們獻盡錢財子女,供你們奴役驅使,我們綠林中的漢子也瞧不起你們,殺!”

   紅娘子趁著說話對方鬆懈,猛地團身便進,一劍刺入那個彌勒教徒胸口,彈身又躥入夜色之中,那個彌勒教徒“呃”地一聲,撒開手中單刀,搖晃了一下一頭撲在雪地上,鮮血從胸口汩汩而出。

   劉老道悲憤已極,顫聲道:“你這蠢婦,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加入本教你和楊虎就可以受封為天師和佛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不錯,你那兩百個兄弟,是為我們所驅使,替我們送的命,可是人在江湖刀頭舔血,這有什麽稀奇?就憑你?就憑你和楊虎,能報仇麽?”

   他啞聲笑道:“就算你窮盡霸州綠林人馬,也休想對付得了本教,這這林中我是魚肉,你為刀俎,隻消離開這裏,我有用不盡的錢財和人手,你這輩子也別想報仇!”

   翠兒也低聲道:“大小姐,休怪翠兒無情,我們是各為其主,教主神通廣大、彌勒降世,他才是真龍啊。你現在知道什麽紫微轉世,應在楊虎全是誑言了?

   聽翠兒一言相勸,隻要你罷手言和,我和劉護法可以保你在本教地位崇高,你現在知道我實際的功夫不弱你太多了?真若拚命你不撂下幾個人,能殺得了我麽?”

   林中一片寂靜,唯有雪落、風飄……

   聽到這番話地紅娘子和那幾個大盜,都靜靜地不發一言,過了許久,才聽到崔鶯兒冷冷的聲音道:“要我不殺你也行,你我都是反了朝廷的,我們不會歸順你們,不過要合作也未嚐不可……”

   翠兒喜形於色地道:“大小姐,你答應了?”

   崔鶯兒幽幽笑道:“別叫我大小姐,想必你在彌勒教中地位也不低吧?你該知道,作頭領地要想服眾,就得對得起兄弟。我們出來時帶著兩百人,他們地父母妻兒還在等著他們過年,如今我連屍首都帶不回去,如何向他們交待?”

   翠兒遲疑道:“那……你的意思是……?”

   崔鶯兒斷然道:“若不是劉老道,我們何必苦巴巴的趕到京裏來送死?你給我殺了這個罪魁禍首,讓我對兄弟們有個交待,我就放過你,而且會考慮同彌勒教合作。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絕不會有一個彌勒教徒知道是你幹的。”

   劉老道身子一震,色厲內荏地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好笑,你想挑撥我們自相殘殺,讓你坐收漁翁之利麽?翠兒是本教的仙姬,會上你的當?”他和翠兒本來是背靠背,緊緊挨在一起。可是他嘴裏一邊說著,身子卻已悄悄地移開了些,將一半地注意力放在了身後,生怕翠兒冷不防給他一劍。

   崔鶯兒嘿嘿冷笑,聲音飄忽地道:“剛剛是誰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翠兒,你我相交已久,該知道我話出如風絕無悔改,我數十個數,你不動手,我就招呼兄弟們將你們葬送在這裏,你的屍首,或許幾天後會被野狗從雪堆裏刨出來。一、二、三……”

   隨著崔鶯兒一聲聲數著數字,劉老道和翠兒的心都砰砰地急跳起來,猛見她身邊一動,駭得他也急忙一閃,腰間似乎有什麽東西一擦而過,劉老道勃然大怒,回手便是一刀,口中咒罵到:“臭婊子,你真的對道爺動手?”

   翠兒閃身時腰間也被擦了一下,感覺是段枯枝,猛然發覺上當,就在這時劉老道已惡狠狠一刀劈來,翠兒又氣又急,劍勢一撩,“當”地一聲,擦出一串火花,翠兒已喝道:“混蛋,莫中了她的計。”

   就在這時,黑暗中紅娘子連人帶劍,挾著一團雪花,風一般地疾撲了過來,一個冷肅短促的聲音喝道:“殺!”

   劉老道一刀劈出,從翠兒地動作和反應,就察覺自己中計,這時看到一團黑影襲來,劉老道想也不想,立即一刀劈去,叫道:“小心!”

   紅娘子一劍本來刺向翠兒胸口,矮身避他刀鋒,劍勢上揚,一劍刺在翠兒肩頭,隨即劍身被刀劈中,夾在翠兒鎖骨間地劍鋒猛地一震,疼得她一聲尖叫,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

   她想也不想,立即棄劍猱身撲入劉老道懷中,抱著他向前衝了出去,兩個人滾作一團,在雪中滑出丈餘才止住衝勢。

   劉老道這時已暈天黑地,不辨東西南北。紅娘子抬膝一撞,狠狠頂在他胯間,一聲慘叫中雙掌夾住他的頭顱一扭,“哢”地一聲響,剛剛呼出口的慘叫戛然而止。

   翠兒中那一劍還可忍受,可是劍夾在骨縫裏再被刀一劈,幾乎將鎖骨劈開,她半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直起腰來,便絕望地發現身邊已然圍上了幾道陰沉沉的身影。

   崔鶯兒冷冷地道:“把她拖進觀去!”

   翠兒未及開口,便覺頭皮一緊,被一隻大手扯著頭發將她提了起來,然後雙肩上又各捱了一掌,兩條手臂頓時軟軟地垂了下來,傷處受這一擊幾乎痛暈過去。

   幾條大漢拖著翠兒向道觀走去,崔鶯兒獨自站在原處一言不發,留下來的幾個漢子喚道:“嫂子……”

   崔鶯兒低聲道:“他們縱然留下眼線,一時也湊不出人手來了,不過還是小心為上,去四處轉轉,這兒……待不得了。”

   兩個大盜應了一聲,悄悄轉身走了,崔鶯兒仰起頭來任由雪花飄拂在臉上,化作涼涼的水珠。雪好大,地上幾具屍首很快地,就披上了一層白雪。

   崔鶯兒抖了抖肩,返身走回觀內。楊淩待在最裏邊一間石室內,隻聽到外邊有女人聲音慘叫連連,卻被盜匪押在室內出去不得,他還道這些匪眾耐不得寂寞,深夜擄了女人來玩弄,心中狠意大盛。

   崔鶯兒走下洞去,見翠兒身上染血,原本俏麗的臉蛋兒被打得瘀腫紅紫,披頭散發形如厲鬼。胡大錘提著她地頭發,正要再狠狠一掌摑去,崔鶯兒冷斥道:“住手!”

   她走到翠兒麵前,緩緩盤膝坐下,冷冷凝望半晌,才問道:“我問你三件事。一、虎哥如今情形如何?二、你和劉老道既是彌勒教的護法和仙姬,費盡心思混入我們山寨到底想幹什麽?三、既然想利用我,為什麽要殺我?”

   翠兒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喘息著道:“你殺了我好了,休想從本仙姬這裏得到一點口風,然後成為官府的一個糊塗鬼,哈哈……呃!”

   黑鷂子一腳踹在她小腹上,翠兒淒厲的笑聲頓時止住,崔鶯兒淡淡一笑,有趣地到:“仙姬?聽說彌勒教神通廣大,可以五鬼搬運、可以點鐵成金、可以刀槍不入白日飛仙,糊弄得一班百姓神魂顛倒,好,我就來領教領教翠兒仙姑地手段。”

   她笑吟吟地起身,從牆上拔下一根燃盡的火把,劍刃隨意割了幾下,砍成了帶著棱刺的錐形,然後走到翠兒身邊,忽然掀開她的裙子,伸手便撕她地褲腳。

   裏邊是月白襖褲,裏邊絮著棉花,可是崔鶯兒手勁奇大,哧啦一聲,一截粉嫩纖秀、曲線優美的小腿露了出來,翠兒瑟縮了一下,顫聲道:“你做什麽?”

   崔鶯兒柳眉一挑,舉起黑呼呼的木樁悠然道:“我在想,如果在你腿上開道口子,把這木樁插進去,直插到你的大腿,不知道你們這些能請得上大羅金仙附體地妖道是不是還禁受得住。”

   翠兒臉色慘變,她垂下頭沉思半晌,才慘笑道:“罷了,我曉得你紅娘子的手段,落到你手裏,也沒想過活著出去,我告訴你,隻求你……能給我一個痛快。”

   崔鶯兒一笑道:“聰明,過來,說小聲些,你要的,我答應你!”

   天色微明,雪花小了,卻也密了,如同下著粉沫子。紅娘子和五個大漢押著楊淩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城走去,楊淩凍得臉皮子發紫,他眯著眼避著風雪,踉踉蹌蹌地跟在紅娘子後邊。

   北城是外城,外邊沒有城牆。外城城牆到了嘉靖年間為防禦外敵才開始修建,可惜準備不當,原本計劃繞內城一周,但是因財力不足,隻修了南城一麵,東西抱接內城後便草草收工了。

   這時的京師平素的城禁、盤查都集中在內城城門,但是由於朝中重臣被擄,現在外城出入口都設了營帳關卡,每個關卡一個把總,嚴格盤查出入行人。

   還不到五更天,加上大雪,關卡隻有四個衛兵抱著槍瑟縮著身子站崗,遙遙看見幾個男女行來,那士兵立即喝道:“什麽人這麽早出城?官引戶籍拿來,你,一個人過來,其他人不許靠近。”

   由於嗆風,那士兵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崔鶯兒停住腳步,看了看那五六座營帳,大笑道:“去叫你們領兵的將官出來,就說霸州大盜紅娘子要見他!”

   伍漢超和柳彪率著四個親兵進了北城破爛胡同,到了那幢道觀前,伍漢超飄身下馬道:“柳兄,我進去看看!”

   他飛身進了大殿,空著半邊房梁的大殿飄進了不少飛雪,因為回風堆在一麵壁下,另一麵卻滴雪全無。他看了看空蕩蕩的正殿,側門兒開著,兩側的偏殿還沒蓋,隻有個架子,裏邊一目了然。

   他向前走了幾步,柳彪也已提著刀跟了進來,繞過殿柱,一看到那麵香案玉台,兩人就不由得一愣,香案側方一個洞口露在那兒,伍漢超大喜,急躍過去見裏邊似有閃動地亮光。他俯身在地聽了聽裏邊動靜,嗆地一聲拔劍出鞘便躍了下去。

   柳彪攔阻不及,忙和跟進來的四個侍衛舉刀守在洞口,稍頃地功夫裏邊伍漢超顫聲道:“柳兄快下來,這裏沒人,隻有一具女屍!”

   柳彪聞言忙縱身躍了下去,過了會兒功夫,兩個人又急急地跳了出來,伍漢超說道:“這女人身形體態與和我交手的人極為相似,屍體尚未僵硬,洞內火把未滅。他們離開不久,看裏邊遺下的東西,該藏匿了五六人才對,極有可能便是這裏了。”

   柳彪喝道:“祁掌班,立即去叫人,到內城口,召集人馬給我翻遍整個北城!”

   那侍衛聽說有了廠督的消息,連忙興衝衝地答應一聲,轉身跑了出去。柳彪沉吟道:“如果這裏便是他們地藏匿之地,他們潛遁他處,為何不將洞口好生遮掩?除非……”

   伍漢超接口道:“除非他們已不想藏匿!”

   柳彪臉色一變,急道:“糟了。難道楊虎並不在我們手中的消息,他們已經知道了?如果這樣,他們會去哪裏?”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說道:“出城!”

   紅娘子等人就在近百名甲胄鮮明、刀槍林立的官兵麵前大模大樣地騎上了他們的馬。馬隻有五匹,其中還有兩匹是馱馬,紅娘子和楊淩共乘一騎,另外兩個身子瘦削些的共乘一騎。

   紅娘子夾緊馬腹,一隻手攬著楊淩地腰,一隻手舉著短劍橫在他頸上,對呆立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大胡子把總校笑顏如花地道:“多謝將軍賜馬,楊大人出入皇宮的牙牌你驗過了,可是一點不假。我現在要請你家楊大人送我一程,如果你敢追來一兵一卒,這百餘名官兵可以保證,楊大人就是你逼死的,你自己和內廠的虎狼去解釋吧,駕!”

   她抬腿一磕馬腹,在一串豪爽的笑聲中揚長而去。

   伍漢超和柳彪一路趕來,半途遇上了那倒黴把總派回報信地士兵,話未聽完二人就飛馬追到關卡,隻見到一群官兵立在風雪中,那個胡子把總滿頭滿肩都是白雪,看到他們追來,臉上地表情也不知是哭是笑。

   馬跑出片刻,一離了官兵視線,就離開官道衝進了曠野。楊淩忽然道:“你沒打算交換楊虎?”

   紅娘子譏誚地道:“他真的在你們手中麽?”

   楊淩默然,半晌才道:“你們逃不掉的,就憑這幾匹馬,還有這麽大的雪,你們走不出十裏路。”

   紅娘子哈哈一笑道:“多謝楊大人關心,我倒多虧了這場雪。大雪彌漫,地上不見蹤跡,路上不見行人,百餘丈外看不清一件東西,天地茫茫,後邊縱有追兵百萬,能奈我何?”

   她眸光一轉,忽然一挾楊淩的腰,將他擲下地去,楊淩跌出兩步,穩住了身子,沉靜地望著她道:“你要殺了?”

   紅娘子兜著馬繞著他轉了兩圈兒停了下來,兩人眼神對視,雪花在兩人之間飄搖而下,迷離了他們的容貌,紅娘子吸了口氣,忽然道:“冤有頭,債有主,真刀真槍敗在你的手下,是我們本事不濟,綠林漢子不記這個仇。

   挑撥我們進京殺你的人是彌勒教的人,那個彌勒教的奸細、我的貼身侍女翠兒已經被處死,你也看到了,這兩百條人命,我會向彌勒教索取的。楊大人,我紅娘子說話算話,今日借你出城,就放你一命!”

   紅娘子一兜馬頭,對手下喝道:“走!”,說完在馬上回頭,向楊淩翩然一笑:“楊大人,你是官,我是賊,我丈夫敗在你手上,來日,咱們戰場上見,這個場子我會找回來的!駕!”

   說完,她也一揚馬鞭,健馬四蹄翻飛,追著幾名手下去了,楊淩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彌天漫地的大雪中,一時仍不敢相信她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

   馬行漸遠,前方仍是一片空曠迷茫,衝在最前邊的紅娘子忽地勒馬,喝道:“走,去豐台,換了咱們的良馬,借這天地之助,遠離京師!”

   胡大錘一邊與她並轡而行,一邊猶自不平地道:“嫂子,虎哥雖說已經脫離險地,可是咱們怎麽不趁勢殺了那狗官呢?這麽放過他,兄弟實在不服!”

   紅娘子淡淡一笑,反問道:“殺了他?殺了他彌勒教如何對皇帝下手?彌勒教不對皇帝下手,朝廷會集中全力去為我們報仇麽?”

   胡大錘恍然道:“啊!嫂子是說……”

   紅娘子截道:“趕快走,他以為咱們逃回霸州,咱們偏要跟著他去大同,彌勒教拿咱們當槍使,這回我要借朝廷這杆槍,對付他李福達!”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o183 君欲遠行</h2>

   把守京城要隘的官兵並無多少騎兵,京師也養不起那麽多平時閑置沒用的戰馬,消息遞到內城,反倒是錦衣衛的緹騎和五城兵馬司的馬快搶在大軍之前追出城來,冒著漫天大雪追出幾裏路。

   大雪難行,他們正累得馬嘶人喘,忽見前方路上出現幾道孤伶伶的人影,眾官兵忙勒馬提刀,小心翼翼走近了,這才看清是幾個內廠侍衛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雪中。

   伍漢超和柳彪幾人失魂落魄,前方一顆合抱的枯樹被大雪壓斷,橫在路上,樹枝上雪淞儼然,大盜們當然也有可能繞樹而過,可是大雪漫天,路上毫無痕跡,這般盲人瞎馬一般,要追到哪裏去?

   一個錦衣百戶將繡春刀歸了鞘,一提馬韁靠近過來,行至近處認得前方馬上是內廠千戶柳彪,忙抱拳施禮道:“柳大人,可有楊廠督蹤跡?”

   柳彪回頭,見身後有百餘騎官兵,他深吸口氣,喝道:“全部散開,五人一組,以此地為中心四下搜索,彼此互通消息,一有大人線索立即飛馬回報,不得擅自作主。”

   那百戶答應一聲,吩咐錦衣衛和馬快散入曠野之中,不久後續人馬陸續開到,紛紛加入搜索行列。楊淩被帶入荒野幾裏路遠,他腳上的官靴被雪浸濕,牛皮靴子變得又沉又重,深一腳淺一腳地,直走的汗流浹背、心跳如鼓,忽瞧見風雪之中幾道人影靠近。楊淩腳下一滑,差點兒跌倒。

   前方幾名官軍瞧見一個人,也緊張地舉起刀槍大聲喝道:“什麽人?站住!不許靠近,快來人啊,這裏有人,這裏有人!”

   楊淩定了定神,瞧見那幾人衣著纓帽,是官兵模樣,連忙喝道:“我是楊淩,你們是哪一部的官兵?”

   那幾名官兵聽了半信半疑地靠近。上下一番打量,瞧他衣著頓時信了幾分,幾名官兵忍不住興奮地大喊大叫起來:“找到楊大人啦。我們找到楊大人啦!”

   那領兵地小伍長興奮得滿臉通紅,大功就在眼前,這可是老天爺新年送大禮呀!他整整衣束,緊走兩步上前以軍禮見過,大聲說道:“標下振威營伍長賀大年,參見廠督大人!”

   楊淩苦笑一聲,說道:“免禮,快帶本官回去。真真的是支撐不住了。”

   那伍長連忙起身,和一個強壯的士卒一左一右扶著楊淩向回趕去,消息迅速傳開,官兵飛快地向這個方向聚攏來,待伍漢超和柳彪聽到這個消息,欣喜若狂地趕來時,扶著楊淩的人已換成了振武營裨將劉本源和把總張開。

   柳彪滿麵激動,他止住腳步,看了楊淩一眼,才哽聲道:“幸喜廠督大人……平安無事!”

   伍漢超走到楊淩麵前,慚然望了一眼,便一撩袍袖跪在雪中垂首不語。

   楊淩身居上位,卻沒有頤指氣使、以主待奴的習慣,這也是他與其他命官的不同之處。雖然馭下之術自古就有最貴推誠、不貴權術,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亡國與役處的說法。

   但是古時尊卑上下之分太過森嚴,縱然馭下寬厚的官員也很難做到尊重下屬,而把財皂名利的賞賜作為主要手段,所以程不識治軍嚴謹,手下一萬士卒人人效命,而李廣馭下寬疏,手下五千人卻可當得五萬人,每臨戰事人人拚命。

   楊淩能在短短時間內將吳傑、黃奇胤、於永、原神機營地三位都司和柳楊二人攏為心腹,從此不離不棄,固然有跟著他前程似錦的因素,這些人士為知己者死的觀念也占了很大因素。

   說起來,伍漢超出身武林,剛剛加入內廠,空有一身武功,卻還沒有作保鏢的覺悟,如今看他羞慚自愧、不修邊幅的模樣,楊淩也不忍再苛責。

   他上前將伍漢超扶起,輕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要再自責了。不過以後須記得克盡職守四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是我的貼身侍衛,衛護本官不受傷害便是第一要務,抓賊交給治案衙門便是,要是再來這麽一出,本官不打你的板子,我的夫人怕是也要不肯善罷甘休了。”

   楊淩這番話寬容大度、有張有弛,令伍漢超感激不已,他嘴唇翕合,欲言又止,終將悔過感激地話全埋在心裏,沒有說出一個字。

   楊淩轉首對柳彪說:“我的事……夫人知道了麽?”

   柳彪現在已平息了初見時的激動,他眉開眼笑地道:“大人放心,吳大人和黃大人沒敢讓府上知道,我給夫人送信說因前方戰事和京師新年將至,宮廷事務繁忙,這幾日大人不能回府。”

   柳彪一麵說著,一麵解下自己地大氅給楊淩披上,說道:“大人,消息已飛馬回報城中了,大人趕快回京吧,以免皇上掛念。那些歹人……?”

   楊淩說道:“雪中無跡可尋,他們逃向何方殊未可料,回頭要各地官府畫影圖形嚴密緝拿便是,還有,通知咱們的人注意出現的可疑人物。”

   大盜楊虎來京,竟是彌勒教暗中誘使,最後雙方又發生火並,這顯然不是臨時起意想殺死自己那麽簡單了,紅娘子雖語焉不詳,楊淩也料定其中必有陰謀,隻是這話卻不便當眾對柳彪提起了。

   他含糊其辭地將自己被釋的事簡單說了兩句,便在眾人簇擁下攀鞍上馬,匆匆回城,劉瑾已得了消息,一邊派人向皇上報喜,一邊率著人親自迎了出來。

   楊淩進宮,早朝尚未結束,站班太監附耳向正德悄悄說了,正德一聽喜形於色,匆匆處理罷公務,歇了早朝便立即奔向保和殿。

   正德一進大殿,正偎在龍鳳炭火爐旁取暖的楊淩立即上前見禮,正德抬手將他攙住,上下打量一番,欣然笑道:“好好。回來就好,這兩日叫朕好生擔心。”

   他拉著楊淩進了內殿,在炕上坐了,對楊淩、劉瑾、穀大用等人笑道:“坐坐,全都坐下,楊卿,那霸州大盜沒有難為你吧?”

   小黃門搬進六七個錦墩,楊淩等人謝罪坐下,楊淩見室內隻有八虎中的幾人,便道:“是,那女賊將臣擄去,隻為交換她的丈夫大盜楊虎,對臣倒沒有施虐,後來知道楊虎已經逃逸,便以臣的性命威脅,破關而出,逃之夭夭了。”

   正德眉尖一挑,躍躍欲試地道:“自古以武犯禁者,敢在京劫擄朝廷重臣的,少之又少。這女賊膽魄本領倒是不凡,能在鬧市中將你擄走,她就是傳說中可以高來高去的飛賊?倒是令朕好生好奇。”

   楊淩道:“躥高伏低,如履平地,縱不過丈餘,劍不及三尺,能以武犯禁,血流五步而已。皇上修的是天子劍,振臂所及,萬裏之外兵戈如潮,詔令所至,左右天下人性命生死、喜怒哀樂,有什麽好羨慕的?”

   正德大笑,展顏道:“愛卿說的是,朕的大內侍衛,也有這般本事,什麽八步趕蟬、登萍渡水的,朕一時興起,曾叫他們徒手登攀太極殿,卻沒一個爬得上去。”

   楊淩接口道:“民間傳言,總是過於誇大他們地本事,不過這些馬賊以武力對抗王法,雖不足懼,現在卻有一股力量,皇上萬萬忽視不得。”

   正德奇道:“什麽力量?”

   楊淩道:“彌勒教!他們妖言惑眾,三教九流,都有盲從盲信之徒。據臣竊聞那夥霸州馬賊的話,此次數百大盜暗赴進京,便是受了彌勒教主使,所圖顯然不隻是臣的性命。邪教之害,甚於嘯聚山林地武夫,皇上不可不慎!”

   自古帝王最忌憚的便是這些以邪教蠱惑民心的組織,他們的力量盤根錯節,隱藏在民間,若不起事,打擊起來實難區分良民與教徒,待到他們起事時,早已擁有數十萬信徒,對朝廷傷害尤大,明朝本以教派起事,成事後才脫離他們,所以對於宗教力量的可怕最是了解。

   正德聞言笑容頓斂,動容道:“彌勒教?他們在陝西布道時,遠近爭附,隨其貧富,愚民有獻至千金者,破家也心甘情願,或子女、或器物,接踵而至。教主一聲令下,一夕之間可聚萬金,遠近鄉民莫不影從,實是朝廷心腹大患。

   不過那個李越被斬首後,樹倒猢猻散,朝野已難聞彌勒教蹤跡,難道他們仍在活動?”

   楊淩頷首道:“是,彌勒、白蓮本是一家,自唐末、宋元以來,漢人主政則反漢,元人主政則反元,所圖者社稷也。每遇打擊,便化整為零、化明為暗,引入暗處積蓄力量徐圖東山再起,依臣之見,他們現在力量尚不足以對抗朝廷,所以才假手他人,亂政擾民。”

   正德霍地站起,楊淩、劉瑾等人忙也跟著起身,正德在殿中徐徐踱了片刻,一指穀大用道:“大用,此事交給你去辦,集東廠、西長、錦衣衛之力,秘密偵緝彌勒教,務必要鏟除他們的根本。”

   穀大用連忙答應一聲,正德沉吟片刻,揮手道:“你們退下吧,楊卿留下。”

   待眾人退出殿去,正德忙對楊淩道:“楊卿,白蓮教一脈綿延數百年,薪火相傳,從來都是剿之不盡。

   先皇在時,常說百姓景從者,或為富貴、或為長生,其中不乏良善,未必全是圖謀造反地人。若株連太廣,就要傷及大明根本,要除其首惡,又如霧裏看花。大明自立國就在剿滅邪教,不知還要剿到何年何月。

   這事急不得的,交給兩廠一衛去辦就是了。你地內廠,還是要關注大同戰事,籌備朕北行一事。”

   楊淩猶豫道:“皇上,臣被大盜劫擄,已鬧得人心不安,皇上此時出京,恐百官更為驚恐了,如若不然,不如秘密通知朵顏三衛,待臣肅清盜匪、打擊邪教有所成效時皇上再起行如何?”

   正德有了出京這件樂事,真比過大年還要開心,哪裏聽得進去,他不以為然地道:“早一日結盟朵顏三衛,邊關早一日少些禍害。這是國之大事,朕堂堂一國之君,豈能畏於一夥賊寇?民心不穩,朝廷顏麵受損,朕更要出京!”

   他眉飛色舞地道:“待朕從邊關風風光光回到京師,民心立定,如果朕連自己地疆土都不敢踏足,才真是顏麵喪盡了。他們能從三五侍衛中將愛卿劫去,就能在千百甲士中傷了朕了?若有那本事,他們大可闖宮劫朕,朕這江山也該拱手相讓了,躲在紫禁城中就安全了?”

   楊淩苦笑道:“想皇上出京,親履邊關,視察民情、結交藩屬,做一個千古聖君,本是臣的心願,可是皇上一身係於天下,臣可真的是餘悸未消。”

   正德嬉皮笑臉地道:“餘悸未消就要慢慢消,這京朕還是要出的,朕帶三百大內侍衛,再有你的數千鐵甲,倒要看看還有誰能傷朕。”

   他說道這兒忽想起一事,喜孜孜地說道:“對了,楊卿果然眼光獨到,前幾日有些言官上書指責楊一清、王守仁空自擁兵十萬,卻閉城不出,任由韃寇囂張肆虐於城外,愛卿卻說他們此舉必有所圖,朕聽了才沒下旨促其出兵,隻將彈劾奏折批轉楊一清,叫他上折辯駁。

   昨日楊一清的奏折已遞進京來,他們果然另有所圖,嗬嗬,這兩人胃口不小呢”,正德邊說邊在炕桌上翻了翻,沒找到那張奏折,便道:“韃子出兵,一向是以戰養戰、不帶給養,事實上他們也沒有給養可帶,所以打仗必如疾風暴雨,務求一擊必中,目的不達便轉攻他處,卻不在一處耗時過久。

   這一次他們攻城掠地,劫掠了大批錢糧,楊一清卻不給他機會逃去,死死咬住,將他們耗在大同左近,韃子七萬大軍,人吃馬喂的,如今已將從咱們這兒劫去的東西全耗光了。

   他們今年出兵劫掠,不但不能給部族以給養,出兵時還用盡了存糧,回去後恐怕得殺牛馬才能度過嚴冬,勢必元氣大傷。這個楊一清打仗不隻想著眼前,眼光能有如此長遠,果然是個將才。

   前兩日王守仁守官屯,苦戰一日後丟盔卸甲,故意大敗而逃,丟下糧秣給韃子,那些餓兵匆匆埋鍋造飯,一頓飯吃下去,生生毒死五千多人,連那戰馬吃了喂毒地草料也死了大半,那都是伯顏的精銳呀,哈哈,不費兵卒能重挫敵軍,這樣的仗朕喜歡!”

   “唉,隻是不知伯顏猛可聽說後有沒有吐血,回頭叫你的人打聽打聽”,正德甚是開心,拍著楊淩肩膀笑吟吟地道。

   楊淩聽了也十分喜悅,說道:“這樣的大功,皇上該好生嘉獎才是,戰場用兵,為將者殊為不易,有皇上賞賜士氣高昂,一個兵抵得兩個兵了。”

   “啊!”正德拍拍額頭,說道:“朕本來也是要賞的,劉瑾說初戰告捷,若是大賞,恐兵將滋生傲氣,朕就擱下了,這個……現在賞賜不妨事麽?”

   楊淩聽了一怔,料想劉瑾必是對楊一清二人極為不滿,雖然用兵一事與他休戚相關,不得不竭力做好後勤,卻不願意二人受到褒獎。

   楊淩不正麵回答,卻笑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何時示恩、何時嚴律,皇上一定是胸有成竹的,如果皇上是帶兵的將領,會希望如何?”

   正德不假思索,理直氣壯地道:“朕?朕立了大功,當然要賞,要加官、要進爵,要跨馬遊街,風光嘛,不然誰還替你賣命?朕答應,朕的兵也不……唔……”

   他忽地住嘴,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楊淩一眼,在他胸口親昵地擂了一拳,嗬嗬笑道:“繞著彎子說話,楊侍讀把朕也拐帶進去了。”

   正德想了想道:“那就賞,過年了嘛,將士在前方用命,不為這個也要賞,回頭朕叫李東陽、焦芳去辦就是了。對了,楊一清、王守仁聯名奏折上還提及韃靼元氣大傷,他們以遊牧為主,不習耕種,今冬牛羊消耗太多,恐怕開了春也會一改往年習慣,要不斷襲邊了,他們建議朕仍應屯重兵於邊塞。韃靼襲邊若無所得,恐怕還要向朵顏三衛施壓索取財物,提議朕向朵顏三衛示恩拉攏,倒與你的提議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淩若有所思地道:“嗯,他們在前方,自然看的清,想的遠,明年韃靼襲邊,正合我意。皇上正好趁機將京營與邊軍對調,讓他們輪流上戰場曆練一番,借韃靼的手,練咱大明的兵。

   至於朵顏三衛,本來這倒是個壓低籌碼、逼他們向朝廷靠攏的機會,不過他們唯利是圖,在大明和韃靼之間搖擺不定、渾水摸魚,以前交好時也不時小股襲掠邊境,從未真正恭順過,結盟不過是權宜之計,遼東大片土地早晚得控製在朝廷手中才行,所以不可因此壓製他們。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們有馬,我們有糧食、油鹽、布帛、絲綢,好處不但不能少了,還可多給他們一些,加大戰馬與糧油的換率,他們越富,便越不會在乎韃靼,韃靼也會越眼紅,那時就是朝廷的機會到了。”

   正德對於坑蒙拐騙作強盜似乎有種天生的興趣,絲毫沒有天朝帝王的覺悟,聽了楊淩“陰險卑鄙”的策略,不禁大點其頭,連連稱是。

   年關迫近,為了一個大盜滿城兵甲的場麵有損朝廷控馭天下的能力和威信,如非迫不得已,實在不宜如此緊張,紅娘子既已逃離京師,李東陽便向正德請旨撤出了京營官兵,京師似乎又恢複了往昔平靜繁榮的局麵。

   刑部立即公開行文各府各道,通緝大盜楊虎和紅娘子。

   冬季對山賊用兵得不償失,但是楊虎夫妻所為,大損朝廷顏麵,劉大夏在此情形下也不敢違逆聖旨,隻得暗囑領兵將領剿撫並用、以鎖代攻,輕易不得大舉入山。

   北城破爛胡同道觀後邊地屍首已被刑部勘探現場的官員發現,在屍首上發現了彌勒教的信物,坐實了楊淩的論斷,兩廠一衛本來以為彌勒教已灰飛煙滅,這時才知道他們已東山再起,不禁加大了偵緝地力度。

   快過年了,提前三天便是朝廷‘休沐’之期,君不聽政,一些外地官員也告假回去過年了,普天同慶的日子,就連京師都允許乞丐在城中討飯,宵禁取消,五城兵馬司衙門的役吏們跋扈氣也少了些,輕易不再抽打犯錯地行人。

   前兩日那場大雪壓塌了北城、西城一些百姓家的房子,戶部派役夫修繕或者資助些錢財,這個乃是朝廷慣例,各地官府皆是如此,誰也不敢違背的。

   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女也可以出門逛逛,去廟裏燒香,去集市上買些胭脂水粉、吉祥年畫,婦道人家喜歡的東西。

   楊淩回到府中,對於被擄一事仍是不敢透露絲毫口風,見一家子女人興致勃勃要上街去,又不好大年節上折了她們興頭,隻好暗囑內廠護侍。這回他可不敢大意,四十名便衣番子挑的全是懂些江湖功夫地漢子,身揣短弩短火銃,陪著幾位夫人和高文心、成綺韻她們同行。

   留在京裏的官員要參加朝廷大禮,作為一家之長要主持全家的年節安排,也人人忙個不休。楊淩更忙,忙的甚至沒有功夫陪著三位夫人上街,他整天奔波在三廠一衛和十二團營,整肅軍武,排察家世,選擇精銳,以內廠為主力,選拔隨侍皇帝北行的精兵,當然這一切都在秘密進行,知道他的目的的寥寥無幾。

   皇帝貼身侍衛自有大內高手,楊淩挑選地精銳個個勇武過人,都是百裏挑一地漢子,用這樣的精銳組建一支五千人的隊伍,足以令任何一支部隊為之側目了。

   楊淩身著軟甲,出入城池也是警蹕森嚴,伍漢超出身名門,本不屑使用暗器,自上次吃了大虧,如今除了隨身利劍,還配了兩囊金錢鏢,和楊淩如影隨形,寸步不離,外圍再輔以明暗各十二名番子,可謂保護的風雨不透。

   五百女劍士隨身護衛,兩千內監兵排班輪值,加上隨駕軍官勇士、大內侍衛,又有水雲庵水雲師太的親傳弟子師太數人,內廷西苑供奉秉一真人陶仲聞引薦的龍虎山正一派道士,全真龍門派道士若幹,皇家敕建武當諸宮觀修真道士,皇家敕建少林禪寺武僧,山西五台山高僧一幹人等於駕前隨時候命聽令,威權日重。

   精銳兵勇已遴選完畢,仍需他們彼此熟悉,配合默契。楊淩把這五千精兵安置在神機營,請五軍都督府和大內分別派了人訓練他們的戰陣和合擊之法,此時剛剛從神機營中趕回來,還要回內廠看看吳傑等人籌劃的皇帝出京的具體行止安排。

   馬到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楊淩忽地瞧見幾個熟悉地身影,凝神看去,卻是韓幼娘和蘇三、雪裏梅幾個女子正踮著腳兒摸著城門上的銅釘,後邊站著高文心和成綺韻,側臉瞧去俏臉含笑,粉腮生暈,幾個女子無不嬌俏,旁邊路過的百姓都向她們投以善意的微笑。

   城門駐蹕的官兵仍然很多,加上如今霸州掃匪、大同抗寇。常有騎馬官兵往來報訊,城門裏不遠處一對耍龍燈、舞獅頭的隊伍又鑼鼓喧天的,楊淩等人自城外而來,還未引起她們注意,不過隨侍在幾位夫人身邊的柳彪一直在注意四方動靜,瞧見他來,忙對身邊一個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耳語幾句,然後繞過幾個人向他走來。

   楊淩從馬上微微俯身,問道:“夫人們在做什麽?”

   柳彪忍俊不禁地答道:“大人,屬下陪伴夫人去廟裏進香、集市閑遊,對她們提過正月十六女子們要爬城頭、上城牆走百病,姐妹牽衣過小橋以度厄、摸銅釘宜生子且多生男丁,咳咳……幾位夫人就來……就來摸銅釘了。屬下說過正月十六摸了才靈,雪夫人說……既然出來了,多摸一次總是好地。”

   楊淩聽了苦笑不得,他見幾位夫人興致正高,如今天剛正午,要是自己過去,她們見了定要隨自己回去,難得她們出來一趟,楊淩不想擾了她們興趣,正猶豫是不是先避過一旁,忽地旁邊一行人馬停住,一位寬袍大

   袖、端坐馬上的四旬的威武男子勒馬笑道:“前方可是楊大人麽?”

   楊淩抬頭見那男子兩撇如墨地黑須,錦袍玉帶,端坐馬上英氣逼人,旁邊隨行幾個家將,身邊一匹馬上有個五旬男子,一身圓領儒服,笑容可掬。

   楊淩想了一想,才記起這人是武定侯郭良之子郭勳,他雖尚未承襲爵位,不過乃父如今老邁、不良於行,應酬答對都是郭勳出麵,儼然已是勳卿身份,郭家與皇室三代結親,如今郭勳正提督三千營,前兩天楊淩剛剛見過他的。

   楊淩一提馬頭,迎過去拱手道:“原來是郭將軍,失禮失禮,您這是要出城麽?”

   郭勳笑道:“今日臘月三十,是封印之期,不必開衙辦公,我這位好友卻要急著出京赴任,故此送他出城。”

   楊淩見他一指旁邊那儒雅和善的五旬男子,聽說他赴任做官,又是郭勳好友,料來不是個小官兒,忙拱手道:“幸會幸會,這位大人麵生的很,馬上就過年了,何不在京過了節再赴任呢?”

   郭勳笑道:“不然,你道我這好友文質彬彬便是文官麽?我這位好友姓張名寅,太原衛指揮使暴病新卒,我這位好友受命繼任,各地運往大同的兵甲糧秣,多有經過太原,重任在肩,他是不得不行呀。”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o184 初六起程</h2>

   太原與大同遙相呼應,互為犄角。韃子曆次攻擊邊關,多從宣府大同下手,太原偏靠內地,不是受攻的主要目標,因此太原兵馬便成了一支可以牽製韃靼的重要力量,每次大同岌岌可危時,都要就近從太原調集兵馬救援。

   楊一清的大軍趕赴大同前,因邊關形勢危急,太原衛指揮使率大軍馳援,戰陣之上被流矢所傷,本來病勢不是太嚴重,不料返回太原後傷口卻突然惡化,竟爾一命嗚呼,想不到新任太原衛指揮使便是這位張寅張大人。

   郭家在軍中甚有影響力,看來這位張寅是郭勳推薦的親信了。楊淩忙向他拱手道:“久仰久仰,張大人去歲除夕之夜還要奔波在路途上,真是辛苦了。”

   張寅在馬上抱拳施禮,笑吟吟地道:“原來是楊大人當麵,大人的威名,下官久已聞之,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致身行伍,原本就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時辛苦些也是應該的。”

   他一邊說,一邊從楊淩身邊的人身上輕輕掃過,看到伍漢超時目光多投注了一眼,隨即若無其事地將目光移回楊淩身上。楊淩見他斯文儒雅,雙目有神,說話不卑不亢,心中也頓生好感。

   雙方交談幾句,眼見門口行人越來越多,有些擁塞,郭勳微微皺了皺眉,對楊淩道:“不打擾楊大人了,張兄急於赴任理政,這便告辭。”

   楊淩笑道:“好,你我有暇再談,恭送郭將軍、張大人!”

   張寅微笑頷首,朗聲道:“楊大人,下官告辭!”

   楊淩目送他們縱馬離城而去,扭過頭來,才瞧見韓幼娘、蘇三等幾位女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一邊,見他回頭,韓幼娘才上前欣然道:“相公,今天是年三十兒,我和姐妹正說相公不知何時會回來呢,想不到你回來的那麽早。”

   楊淩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掃了蘇三等人一眼,微笑道:“你們不是去廟會麽?跑城門口兒來做什麽了?”

   韓幼娘俏臉一紅,蘇三和雪裏梅神色也有些忸怩,高文心在後邊掩口輕笑,楊淩也不點破,笑道:“既然遇上了,那便一起回去吧。”

   幾人的小轎就停在一旁,幾位姑娘上了轎,楊淩騎馬就不能快行了,陪在轎邊一路看著京師裏熱鬧烘烘的新年氣象,一邊和韓幼娘隔簾說著話兒,一行人快到了西城邊時,瞧見路邊圍了一群人,兵馬司的人已經圍了上去。

   楊淩手下的番子經過上次廠督被劫的事,但有風吹草動,莫不如臨大敵,明暗數十號人立即護住了轎子馬匹,將百姓們全隔離開來,悄然探手入懷,攥緊了勁弩短銃。

   伍漢超看也不看前方吵鬧之處,他一邊勒馬靠近楊淩,一邊飛快地掃視著四周,注視著路邊百姓。楊淩微微提起臀來,在馬上向那人群中看了一眼,一瞧見那人群中的人,眉頭不禁微微一皺,他招手喚過柳彪,低聲道:“去,瞧瞧出了什麽事。”

   柳彪會意,下馬丟韁,擠進了人堆察看裏邊動靜,隻見一個裁縫店老板拉住一個四旬男子扯著嗓子對兵馬司的巡捕叫道:“胡四爺來的正好,這人好生不講道理,他前日來,下了一兩銀子的定金,言明要我做身上好姑絨衣袍,今日來試了樣子正合身材,他卻推說當初言明隻購下品絨衣,我拿出簽單也被他扯得稀碎,說我誣賴於他。

   小老兒自認晦氣,本想息事寧人,他卻說明日便是新年,我誤了他的袍子,要我用這絨袍抵償,小老兒開店三十年,一向公平交易、童叟無欺,街坊鄰居都可作證,何時騙過人?這人實在霸道。”

   那四旬男子旁邊還有個二十出頭的書生,漲紅了臉扯了扯他衣服,那男子甩手打開,見了官兵不但不怕,反而趾高氣揚。他乜斜了那巡捕班頭一眼,冷笑道:“你沒有騙人?你沒有騙人難道大爺我就象是騙人的麽?放手!”

   他一聲冷斥,震脫了那老裁縫地手,撣了撣袍襟,慢條斯理地道:“你知道我是誰?大爺我是當今皇上禦前親軍統領、內廠提督、威武伯爺楊淩。”

   老裁縫聽了嚇的一哆嗦,那個被呼為胡四爺的巡捕頭子也不禁臉色一變,四下一片寂靜,隻見那四旬男子好整以暇地繼續道:“……的堂兄,胡巡捕,你說大爺我象是坑蒙拐騙之徒麽?”

   他說道這兒,才把眼皮子一抬,不料這一抬眼,恰瞧見人叢外邊,在數匹高頭大馬環侍下,楊淩正臉色鐵青地看著他,不禁身子一顫,神色頓時局促起來。

   胡巡捕苦著臉,點頭哈腰地道:“不象不象,大爺您儀表堂堂,乃是楊伯爺、楊大人的兄長,哪兒會欺負他一個小小衣店老板,嘿嘿,嘿嘿。”

   他陪著笑臉說完,直起腰來對老裁縫喝道:“裴老頭兒,明明是你年老昏聵,聽錯了吩咐,楊大爺是有身份的人,會和你個小裁縫計較麽?誤了大爺的事,你自己說該怎麽辦?”

   那老裁縫囁嚅地道:“這……這……,小老公就拿這件袍子給大爺算作賠禮吧!”

   老頭兒說的實在有些肉痛,可是廠衛真的是招惹不起啊。

   常言道“北有姑絨,南有女葛”極品地蘭州大絨隻有在皇宮的貢品裏才見的著,楊淩現在披的這件紫紅繡金姑絨麵、頂重厚綾為裏襯的大氅,就是正德皇帝前兩日剛剛賜下的,價值百兩白銀。

   那老裁縫的姑絨雖非貢品,可是也值足銀十兩,就是富貴人家也常一穿幾十年,甚至傳於子孫。這件袍子送出去,幾個月都白幹了。

   楊泉盯著楊淩,嘴唇發白,哪裏敢去接那姑絨袍子。柳彪回頭看了楊淩一眼,楊淩捺下怒氣,向他示意一下,柳彪點頭,回身擠進人群,從袖中摸出錠銀元寶,塞到那老裁縫手中,笑道:“楊府怎麽會占你的便宜?三爺本想做件常服平素穿的,也不怕髒了磨了,既然已經用了好料子,那咱家一樣買了。這錠銀子足足十兩,加上那一兩定銀,可夠了麽?”

   裴裁縫喜出望外,忙不迭點頭道:“夠了夠了。扣除料子手工,還得找您五分銀子。”

   柳彪笑嘻嘻地道:“不必了,大過年的也不容易,算是我家三爺賞你的。”

   他說著,接過那件袍子,對楊泉道:“三爺,咱們回府吧。”

   楊泉驚怔了一下,忙“哦哦”兩聲,乖乖地跟著走出了人群。楊淩麵沉似水,漠然看了他一眼,一抖馬韁當先而去。楊泉臉皮漲地發紫,柳彪做事八麵玲瓏,雖知楊淩極怒,楊泉叔侄到底是楊家的人,再遠也比他近的多,他知道二人不會騎馬,忙招過一個番子雇了輛馬轎,將二人載了上去。

   成綺韻撩開轎簾兒,看到這一幕,烏溜溜的眼珠一轉,一副若有所思地表情。

   楊淩回到府中,沉著臉進了中堂,解下大氅,韓幼娘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便乖巧地接過來,偷偷向幾位姐妹使了個眼色,大夥兒悄然去了後宅。

   楊淩隻著一身天青色束腰箭袖,進了中堂書房,剛剛坐下,楊泉和楊雲龍就局促地跟了進來,楊泉訕訕地道:“淩弟……”

   楊雲龍也怯怯地喚了聲:“老叔!”

   宅中到處貼著對聯、福字、年畫,一派喜氣洋洋,村落裏遠遠近近的,不時有爆竹聲傳來,今天是大年三十啦……

   楊淩想到這裏,隻是歎了口氣,起身說到:“如果平時用度不夠,三哥和幼娘說一聲就是了,咱們家裏怎麽能做出那種讓人戳脊梁骨地事來?”

   楊泉又羞又躁,心中怯火卻不敢發作,他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楊淩看了楊雲龍一眼,說道:“馬上要過年了,我和吏部打過招呼了,過了十五,就給雲龍安排個差事,你能寫會算地,別打著楊家的牌子,憑本事好好做,不要好高騖遠。”

   楊雲龍喜孜孜地道:“謝謝老叔,隻要有個活計能在京裏立足就成,雲龍一定不會給你添亂。”

   楊淩嗯了一聲,看看楊泉道:“京裏的衙門,哪怕一個小卒,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三哥……唔……回頭我再幫你想個妥善的位子。”

   楊泉有些失望,麵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答應一聲,見楊淩不想再和他說什麽了,便告辭退了出來。

   楊淩坐回椅上,捏著眉心閉幕歇了半晌,楊泉不學無術,品行又低劣,他實在不願和他搭扯,可是宗族親法關係,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那種無聲的壓力,叫人連反抗也無從說起,那麽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拿這麽個隨時可以一把捏死的小人物,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他還想給他安排個刑部大牢獄頭兒地活幹,瞧這情形這人也是用不得的。楊淩籲了口氣,暫且不去想他,他把年後安排皇帝出京的事兒又細細推敲一遍,這才起身向後宅走去。

   成綺韻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打過招呼,一拐進內書房,臉上淺淺的笑意頓時消去。她有些疲憊地垮下肩,慢悠悠地踱進自己的居處。

   韓幼娘她們都是年齡相當的女孩子,精力旺盛,話也投機,她比這幾個女孩兒長了十歲有餘,閱曆、年齡,使她很難對四個女孩兒津津樂道的話題感興趣,在城中走了一上午,韓幼娘她們仍是精力旺盛,乏味和無聊卻讓她覺得渾身疲乏。

   成綺韻怕冷,楊淩特意囑咐給她房中多加了兩個火盆,白天燒火盆,晚上火炕和夾壁暖牆也將室內燒得暖洋洋的。此時日頭剛過正午,因為今晚是除夕,房中火盆仍然燒著,暖暖的如沐春風。

   成綺韻慵懶地卸了羅裙、夾襖,換去鹿皮靴趿上繡花鞋,俏盈盈地坐在鏡前,鏡中眉目婉約,柳眉星眸,桃腮菱唇,依然嬌媚如花。

   她穿著對襟窄袖衫襦,曳地的月白長裙,衫襦內緋紅色的“訶子”裹束著豐滿的酥胸,乳溝深陷,裂衣欲出,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成綺韻輕輕歎了口氣,皓玉似地手指輕輕撫上了柔軟粉膩地酥胸,身體依然嬌媚迷人,那雙杏眼星眸依然有著蠱惑眾生的魅力,可是還能有多少青春歲月?過了今日,又長了一歲了。

   楊府裏闔家歡樂地喜氣和村莊裏不時傳來的爆竹聲,讓她覺得落寞和空虛,往昔向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厭倦了,她現在隻想找個人能讓她倚靠,能讓她蜷在溫暖的懷抱中輕聲地說些話兒,可是這最簡單的要求反不如權勢和金錢來的容易。

   成綺韻慵懶的塌著肩,望著鏡中的自己歎了口氣,正想上炕去歇一歇,門外楊淩的聲音道:“成姑娘,歇了麽?”

   成綺韻一怔,眸中忽地閃過一絲喜悅,那疲乏酸痛地感覺頓時消失了,神采也忽地回到了眉間,她急忙道:“沒呢,大人等一下,我這就出來。”

   成綺韻匆匆拾起衣服穿上,仍趿這那雙軟底繡花鞋,急急迎了出來,楊淩正負手站在桌旁看著成綺韻信手塗鴉的畫作,見她掀簾出來,微笑道:“乏了吧?我也最煩逛街,夏天不如在柳樹下垂釣,一杆入水,臥於席上聽風入睡,冬天就偎在炕上讀本好書,幼娘她們還小,難得出趟門兒,所以喜歡熱鬧,又不是外人,你不用應酬她們,不願動就待在府上好了。”

   成綺韻掠發嫣然道:“就是難得出去,我怎好擾了大家興致?大人這幾日極為繁忙,卑職也不好詢問,隻是聽說大人常去三廠一衛和十三團營,可是仍為北方戰事?”

   楊淩點了點頭道:“嗯,事關重大,內廠裏也隻有吳老一人知道詳情而已,其他人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呐,嗬嗬,當初本來是說進京安頓好了,定下時辰就讓你返回江南,不料先是為開海禁而謀糧耕,為糧耕而謀物種,繼而盜匪入京、邊寇作亂,這事兒就一擱再擱,住得還習慣麽?”

   成綺韻抿嘴兒笑道:“北方風冷如刀,初時是不習慣的,如今覺得其中倒也別有一番味道,比之南方屋內屋外一樣潮濕陰冷,一進了房子反倒覺得暖意如春呢。大人和夫人對我也極為體貼,再這樣下去,卑職不思蜀了。”

   楊淩莞爾道:“那可不成,想不思蜀也得先辦成了解除海禁的大事再說。”

   成綺韻眸子一亮,問道:“有了把握了?”

   楊淩頷首道:“嗯,隻是要辛苦你了,初六,我要離京北上,你同時南下金陵,開始籌劃一切事宜,二月上旬,必須把人帶進京來,對那些代表沿海官宦的官員,我已經掌握了一些他們的把柄,皇上那兒也已點頭應允,現在為難的就是一班以天朝上國體麵為擋箭牌的老頑固,理直氣壯的坑國坑民,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他們可要勞煩你成姑娘的法子去堵他們的嘴了。”

   成綺韻在對麵椅上款款地坐了,盈盈笑道:“大人放心,綺韻一定不辱使命,正月回金陵,二月我必準時回京複命。”

   楊淩用指肚輕撫著溫潤的玉石鎮紙,說道:“好,你雖是一煢煢弱質,卻是女中豪傑,對本管還從未打過誑語,你辦事,我絕對信得過。”

   他沉吟一下,起身道:“今兒除夕,晚飯時上花廳來,大家夥兒一塊熱鬧吧,莫要躲在這兒了。”

   成綺韻含笑答應一聲,見他走到門口,忽地問道:“大人,貴戚楊三爺進京投靠,似乎大人對如何安置他頗為犯愁呢,不若由我帶到江南去如何?”

   楊淩猶豫道:“這個……的確令人犯愁,我也不瞞你,他這人不學無術、五毒俱全,雖不是個大禍害,卻實在討人嫌,趕也不是、留也不是,仗著宗族一份血緣,本官看著這塊滾刀肉,竟是狗咬刺蝟,不知如何下口了,你敢把這麻煩帶在身邊?”

   成綺韻聽他自嘲的口氣,不禁掩口笑道:“你呀,說他不爭氣也就是了,怎麽還把自己比成……比成……嗬嗬,我沒什麽不敢地,不過當然先要向您討一枝金批令箭,楊三爺是您的至親,自古治下,最難的就是有親戚關係,卑職隔了一層,隻要拉得下臉來,倒比你好說話的多。”

   楊淩思忖片刻,展顏笑道:“好,那我就把這個麻煩交給你了,你要寧嚴勿縱,要是我聽說他倚仗我的權勢為非作歹,唯你是問!”

   成綺韻俏笑道:“卑職遵命!”……

   大年初一,皇帝是不臨朝地。不過王宮近臣們巡例要進宮拜望。楊淩在家裏一家人聚在暖廳裏,和它們推牌聊天,直玩到下午。估摸著該進宮的大臣都已去過了,才帶著近侍趕進宮去見皇帝。

   正德忙活了一早晨,早上起來先去太皇太後、太後寢宮請安、領紅包,然後回到乾清宮端坐椅上,接受一撥撥地皇親國戚、文武大臣請安,發紅包。他把該做的工作的都做完了,此時剛剛用過午膳,正和解語、羞花在殿中擲箭投壺,劉瑾笑嘻嘻地在一旁擊掌叫好。

   楊淩進了殿,站在一旁待正德投出了手中的箭,這才上前見禮,恭賀新禧。一堆向人問來的場麵禮演完,君臣二人同時大大地出了一口長氣。

   正德將楊淩和劉瑾叫進內書房,立刻急不可待地問道:“楊侍讀,事情準備地怎麽樣了?”

   楊淩道:“萬事齊備,隻待找個合適的機會,請皇上下旨,令臣退撫邊疆,然後就可以明修棧道了……”

   他說到這兒,忽地想起一事,臉色不由一變。

   正德也甚是機靈,瞧他臉色發僵,問道:“出了什麽事?”

   楊淩遲疑一下,問道:“皇上,您出京的事外廷中隻有臣、焦大學士和戶部的嚴嵩、內廠吳傑知曉,內廷中除了劉公公可還有人聽說?”

   正德猶豫一下,幹笑道:“這樣有趣的事,朕把它悶在心裏,實在難受,所以……對解語、羞花兩位姑娘提過,不過隻說要北行,最終要到大同,此外再不曾對她們說過甚麽,有什麽問題?”

   楊淩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霸州綠林二百大盜受彌勒教蠱惑突然進京,最初地目的是什麽,隻有盜匪中幾個首腦知道,目前我們還是不知端詳,皇上出京何等大事,知道的人實在不宜過多。”

   他幹笑兩聲,故作開玩笑一般道:“臣被彌勒教擺了一道,到現在還餘悸未消呢,記得初次見到解語姑娘時,臣曾見她身佩一塊雕有彌勒佛的玉佩,女子身佩佛像豈不奇怪?哈哈,當然,臣可能是想地太多了,有些荒唐……”

   正德怔了一怔,啞然失笑到:“你呀你,果然荒唐,你懷疑解語、羞花兩位美人兒是彌勒教的人麽?那怎麽可能,再說,男佩觀音女佩佛,女子佩的這個佛,恰恰指的就是彌勒佛,若這樣便算彌勒教,天下女子十成中倒有七成得斬首了。”

   楊淩聽的一呆,經正德一說,他才想起自己以前也聽說過男佩觀音女佩佛的說法,隻是經正德一提醒才想起來,細想想自己所知有限的曆史中,寧王雖然造反,卻沒聽說過和彌勒教有什麽關聯,想是自己多疑了?”

   楊淩訕然道:“這個……小心一些總是好的,臣原也不是為此才起疑心,隻是當時拜見皇上,兩位姑娘知道避讓一旁,不受官員大禮之嫌,草莽之人熟知禮儀,臣才有些奇怪。”

   劉瑾聽了也嘿嘿地笑起來,在一旁說道:“楊大人,她們雖出身草莽,可是送進京前,寧王府可是足足教了三個月的宮廷禮儀,進宮前司禮監又派人教授演習五天,這些禮儀要是還不知道那才怪了。

   她們是寧王保送來的,寧王是皇叔、是大明皇族,彌勒教反的是咱大明皇朝,兩者本就沒有共謀的可能,更何況寧王爺對皇上一向最忠心呢?”

   正德想起登基大禮時寧王在第一批送來賀儀的蕃王中駐地最遠,送的禮物也最重、最合自己心意,如今又送來解語羞花,對自己敬畏恭順可想而知,何況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怎麽可能起了歹意,遂點頭稱是。

   楊淩道:“或許是臣多疑了,不過為安全起見,臣定下行止路線、出京方式、出京時間時,還請皇上勿再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兩位娘娘。”

   正德無奈笑道:“依你,依你,隻要能出京,朕全依了你,成了吧?”

   楊淩見正德不以為然,正色道:“皇上,君無戲言,您答應了可千萬得守諾。皇上必往大同一行,是為天下盡天子之責,臣可是要為皇上安危盡臣之責呀!”

   正德聽了也嚴肅起來,正容道:“好,出得你口,入得朕耳,漫說解語羞花”,他瞥了劉瑾一眼,說道:“就是老劉,朕也不告訴他,這樣如何?”

   <h2>回到明朝當王爺_o185 困龍出海</h2>

   正月已過了三天,文武百官還有過半未回京履職,但初四一過皇帝就得臨朝聽政了。正德一上朝就下了一道旨意,因楊一清、王守仁首戰告捷,大挫韃靼軍隊銳氣,特任命楊一清為三邊總製,王守仁為副將,三鎮總兵悉聽調遣,以一事權。

   韃靼襲邊猶如漢人過年,那是年年必來,初時明軍占上風,再後雙方勢均力敵,近幾年來但凡韃靼出動重兵,明軍非兩倍以上兵馬不能製之。

   楊一清為人正直、性子剛毅清廉,甚得大學士李東陽的賞識,又是文臣出身,在此戰果下得到重用,滿朝文武也沒有異議。正德趁著大家高興,又宣布為犒勞三關將士,特命禦前親軍侍衛統領楊淩率軍慰問,初六日赴大同。

   初五一早,數十名矯健的黑衣侍衛靜靜立在威武伯楊府門前,兩輛三套的馬車停在一旁,膘肥體壯的馬兒不耐地刨著蹄子,響鼻兒噴出一抹抹白霧。

   楊淩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陪著成綺韻和楊泉叔侄走了出來,成綺韻披著一件大紅的羽羽緞鬥篷,映著天地一片雪白,瀲灩生姿,如同雪中傲梅,令人怦然心動的嫵媚中竟也帶出幾分豪氣。

   楊淩睨目瞧去,不禁笑道:“瞧你模樣,儼然又是一個紅娘子,這一路南下,若無這些侍衛陪同,早不知要被官府捉拿幾回了。”

   成綺韻雙手攏在袖中,鬥蓬中露出一片雲錦妝花的緞袍袖子,袖口的白狐毛,在風中輕輕軟軟地抖動著。

   能夠回到熟悉的南方,能夠有些事做,她的心中著實有些興奮,望著楊淩,卻也著實的有些不舍。她妙目斜睇,溜溜兒地瞟了楊淩一眼,好似隨口開著玩笑似的儼然答道:“那怕甚麽?大不了我就命侍衛們拿了你楊大人。有你保駕護航,天涯海角何處不可去得?”

   楊淩看向成綺韻,她嘴裏隨意地說著話兒,可是眸子裏卻放著綿綿切切的情意,楊淩不由地心中一跳,他輕咳兩聲,轉目他顧道:“還沒過完年就要你忙著上路,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金陵之事就拜托你了。”

   成綺韻在心中微微一歎,唇邊勉強泛起一絲笑意,輕聲說道:“大人放心。卑職……理會得。”

   韓幼娘如今有孕不到兩個月,腰身還未看出什麽變化來,可是一出門兒已成了重點保護對象,她披著柔軟溫暖的駝絨鬥篷,戴了副貂鼠手套,正和高文心閑話,聽見二人說話向成綺韻微笑道日子相處,還真舍不得你遠行呢,相公說要你去做一件大事,那倒是不能攔你了。相公常說,幼娘一身武藝,文心姐姐醫術通神,雪兒、玉兒聰明乖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若論到計謀智慧,便是天下男兒,也沒有幾人及得你,相公得你助益甚大呢。姐姐辦完了大事,還望能早些北來。”

   成綺韻心中忽然湧過一絲暖流:這小妮子,真的是位好姑娘,她和高文心閨中膩友,自己地出身來曆她定是早已曉得了,曾經……盡管自己錦衣玉食,但是街邊一個村婦投向自己的也是蔑視的目光,可是這位誥命夫人對她沒有一絲的不屑和鄙視,她是真的把自己當作一個人來尊重。

   成綺韻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她輕輕握住韓幼娘的手,輕聲道:“多謝夫人掛懷,綺韻此去大約二月上旬就能回來。夫人有孕在身,還望多多保重身體,綺韻就盼著今年中秋桂樹飄香時,能抱抱白白胖胖的小威武伯爺呢。”

   韓幼娘暈紅了臉,羞喜地看了楊淩一眼,輕輕搖著成綺韻地手道:“姐姐莫說,人家還不知道呢,或許……或許是個女孩兒也說不定。”

   她說著擔心地看了楊淩一眼,楊淩笑道:“女孩兒又如何?你家相公就喜歡女孩子。”

   楊淩說著招手喚過老管家,接過一個包袱道:“成姑娘,這裏有份東西,是我和幼娘送給長幹裏長亭酒家的馬憐兒姑娘的禮物,回到金陵後,麻煩你幫我轉交給她。”

   成綺韻聽了心中一動,楊淩來自宣府,在南方並沒有什麽親戚,這事她已經聽說過地,這位憐兒姑娘是他地什麽人?成綺韻飛快地瞥了韓幼娘一眼,隱隱猜出幾分,心中驚奇中還有些酸意。

   她不知道楊淩和馬憐兒的過去,還道這是楊淩在江南一見鍾情結識下的姑娘,這位姑娘竟能令他如此念念不忘,該是怎樣了不得的美人兒?”

   成綺韻終究還是女人,一個以美貌自負、又對楊淩芳心所屬地女人,縱是胸有丘壑、女中丈夫,對這種事又如何不在意?”

   遍觀楊淩身邊諸女,幼娘如薔薇,蘇三似百合,文心如幽蘭,雪兒恰杜鵑,雖是千嬌百媚各有所長,若論美貌、風情,卻沒有一個及得上她,這位姑娘能令楊淩如此牽掛,難道竟是國色天香?成綺韻暗暗留心,回了金陵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會會這位馬姑娘了。

   她不動聲色地接過包袱,淺淺一笑道:“大人放心,卑職定不辱使命。”

   成綺韻禮貌地向諸女一一頷首示意,轉身上了車轎,掀開窗簾道:“大人,天氣寒冷,諸位請都回吧,綺韻這便起程了。”

   楊泉聞言如蒙大赦,如今楊淩出入侍衛重重,那種日益威嚴的氣勢連他這種稀裏糊塗的人都感覺極為明顯,自來了楊府他循規蹈矩了一陣,想不到第一次想作威作福,試試當大老爺的派頭,就被楊淩發現了。

   這幾天他一直縮頭縮尾的不敢露麵,這回能離開楊淩遠赴富甲天下的江南,他的心頭油然一鬆,直覺去了好大一種壓力。他現在的身份在楊淩身邊那就什麽都不是,可是離開楊淩,憑著內廠廠督堂兄這塊金字招牌,那就無往而不利。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不是?

   更何況那位成姑娘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雖然平素清清冷冷地,但是偶爾地展顏一笑,那刹那的靈動嫣然,直讓他亂花迷眼、魂蕩神飄,能追隨在這位美人兒身邊……聽說他還是堂弟的手下?嘿嘿……

   楊泉匆匆向楊淩夫婦告辭,趕緊爬上了第二輛車。楊淩看著他背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這塊膏藥總算揭下去了。不過憑著他和自己地關係,要是去了江南作威作福起來,成綺韻敢轄製他麽?

   楊淩有些擔憂,不過他如今也沒什麽別的辦法了。楊泉再不爭氣,憑著宗族關係和他卑微的地位,就是最易招致同情的保護色,自己對他照顧不周,那就是無視綱常、嫌貧厭親,這可是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黎庶百姓,人人憎惡鄙視的劣行。

   高文心瞧見了楊淩擔憂的神色,唇角不禁浮起淺淺的笑意。

   韓幼娘隻有她這一個年紀稍大地姐妹,有什麽心裏話兒都講給她聽,這位楊三爺調戲逼壓弟媳的醜行她早聽說了,知道成綺韻要帶著楊泉南下時,高文心就技巧地透露給她了。

   成綺韻對楊淩的心思,再也沒有一個人比她看的更透澈了。她相信成綺韻維護楊淩會不竭餘力,甚至不擇手段。

   誰試圖破壞楊淩地威望、權力和幸福,這個風情萬種地美人兒立刻就會撕下畫皮,露出她的尖牙利爪。這位楊三爺在楊淩的眼皮子底下,縱然楊淩無心維護,旁人也不好把他怎麽樣,可若是到了遠方為患,憑成姑娘的心思,還不收拾得他老老實實才怪。

   成綺韻放下轎簾,坐定了身子才忽然發覺車轎中布置地異常舒適,白熊皮的坐墊,美輪美奐的波斯長毛絨地毯,雪狐領的夾棉薄裘,一側是鎧亮的銅火爐,另一側架上有幾本書和各式點心、美酒。

   成綺韻的心悸動了一下,她倏地伸手探向窗簾,手指摸到窗簾兒,隻掀開了一角兒便凝住。隨著車子輕輕的搖晃,過了片刻,她悄然收回手,輕輕擦了擦眼角,然後軟軟的陷進那團毛絨絨的柔軟之中,身上暖暖地,心裏也暖暖地,一絲甜笑漾起刹那芳華,眉梢眼角那股子柔媚,說不盡的**蝕骨。

   車馬啟動,韓幼娘臉上的笑意也漸漸隱去:唉!今天成姑娘南下了,明天相公就要去大同,良人遠行,叫她怎能不牽掛在心?

   幾人各懷著心思,望著那馬車轆轆而去,馬蹄聲碎,轉眼轉過街角……

   五月初六,校場點兵。

   棋幡招展,高角紅牌,刀斧劍戟,森然如林。

   十萬軍中挑出的五千精兵,俱乘著從河套地區購進的雄健戰馬,個個身著輕甲,分別由弓弩隊、投槍隊、長槍隊、騎盾馬刀隊、鐵棍隊、火銃隊以及五百名核心侍衛組成。

   輕甲輕馬和犀利的攻擊武器同明軍一向大兵團作戰和城池攻守戰的裝備截然不同,這支隊伍要求的就是應變快、攻擊快、撤退更要快,不但在戰鬥力要勝過蒙古人,機動能力要求更高,可謂煞費苦心。

   京中十二團營和兵部、五軍都督府的將領們瞧見這副派頭,都不禁暗暗竊笑,五軍都督府一位都督低聲笑道:“楊廠督倒真是有心,叫他去大同勞軍而已,又不是要他上戰場,他從十二團營千挑萬選,選出這支百煉精兵出來,就是為了逃命做準備的麽?”

   旁邊幾位將軍聽了都嘿嘿低笑,楊淩在軍中聲望蠻高的,這些將領對他並無惡意,否則對他挑選各部精兵也不會如此配合了,不過有機會開楊廠督的玩笑,顯顯軍中老前輩的威風,這個機會他們是不會放過的。

   楊淩身披亮銀鎖子甲,紅襖裙的戰袍,盔頂紅纓突突亂顫,在八名執槍校尉的護擁下走進校場,場中頓時一靜,千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投注過來。

   楊淩許久未經曆過這種場麵了,校場五千精兵不但殺氣騰騰,形成一種無形地肅殺之氣,點將台下更是簇擁著大堆的高級軍官,他屏住呼吸,從人群中肅然而過,馬靴銼銼,登上點將台。

   稍頃,戰鼓雷鳴,黃羅傘蓋從遠方冉冉飄來,正德皇帝親自登台點將,為楊淩送行。禦駕親至,校場內將校士卒,紛紛跪倒迎駕。

   正德小皇帝穿著玄黑色團龍袍,愈發襯得唇紅齒白、英氣勃勃,他抬階而上,翼龍冠明珠微顫,來到點將台中央,楊淩忙跪倒迎駕。

   正德身後跟著劉瑾和四名小太監,朱漆描金的托盤上奉著聖旨、令箭、印綬和天子劍,點將台正央紅地毯、黃綾蓋麵地龍書案、龍椅早已布置齊當,正德皇帝走至案後坐下,揚聲道:“眾卿平身!”

   嘩啦啦一片甲葉子響,五千餘名將士齊刷刷站起,三聲炮響橫空而過,嗚咆的號角聲和低低如殷雷的戰鼓聲再次響起,讓正德皇帝聽了也覺得熱血沸騰。

   他的如玉俊麵激動的緋紅,方想起身說話,才記起這裏也有規矩的,於是向劉瑾看了一眼,劉瑾忙高呼道:“奉旨巡邊將領上前聽旨!”

   楊淩再次搶步上前,拜道:“末將在!”

   劉瑾取過聖旨,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北方韃靼犯我大明、擾我百姓,以至民怨沸騰,朕出兵討之,楊一清、王守仁首立戰功,該當嘉獎。朕意,授楊淩威武將軍銜,特賜天子劍,代朕巡狩邊陲、慰問將士,並決前方戰事,同時著京營提督張永為副使,賜蟒龍袍,二人即刻啟程,不得遲緩,欽此!”

   楊淩領旨謝恩,張永也忙在台下跪了,恭聲領旨。

   楊淩接過天子劍掛在腰間,奉了金印、令箭,命令大軍開拔,五千精兵浩浩蕩蕩離開校場。正德前些日子賜了楊淩、劉瑾、穀大用蟒龍袍,唯獨沒有張永的份兒,他心下一直眼熱的很,這次奉旨巡邊,終於也得恩賞,有了身蟒龍袍子,喜得張永眉開眼笑,領過袍子穿戴整齊,也攀鞍上馬,正兒八經地向正德皇帝在馬上抱拳行了軍禮,一撥馬頭,隨著大軍去了。

   正德皇帝笑吟吟地看著楊淩走下點將台,扳鞍上馬揚塵而去,立即迫不及待地起駕回宮。這校場設在神機營內,本來就在京城外邊,今日正德非要搞個鄭重地出兵儀式,朝武隻當小皇帝又喜歡胡鬧了,所以也沒人在意。

   他不能上朝,朝中大事還是得有人辦的,所以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都安安份份待在京裏辦差呢,皇帝禦駕離了校場,眾武將跪倒相送,無人敢與他並肩出轅門,直至黃羅傘蓋遠遠的拐過了山角,眾將這才紛紛讓親兵們牽過馬兒來,彼此拱手告辭。

   禦駕儀仗浩浩蕩蕩,銜尾追上楊淩地大軍,前方三岔路口一向京師,一向昌平。兩隻隊伍各向一方,正自緩緩分開時,正德皇帝今日異常隆重地儀仗中忽地奔出十餘名肋下佩刀的乘馬校尉,悄然掩入楊淩的大軍中。

   正德皇帝的儀仗仍然一步三搖地步回京師,遠遠地那些武將們不敢超越皇帝儀仗,耐著性子按著馬頭一步步在後邊捱著,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兵丁們在道路警備森嚴,不許任何閑雜人等靠近十丈以內。

   楊淩軍中,他身旁數十名小校亦步亦趨地跟著,其中一個小小校尉隨在楊淩身旁,眉開眼笑,怡然自得,東張西望的好不自在。

   楊淩提了提馬韁,候他到了身旁才悄聲道:“皇上,前邊那輛馬車外表隻是運送輜重的車輛,內裏布置十分舒適,您還是到車裏休息吧,風寒日冷的,可別著了涼。”

   五千精銳隻知是隨楊淩去大同巡視、勞軍,真正知道皇帝在軍中的除了事先遣進軍中的三百大內侍衛,隻有楊淩、張永等少數幾個核心將領知道,這周圍的人除了楊淩的幾名心腹,全是大內的高手侍衛,所以楊淩才敢直呼皇上。

   正德嘻嘻一笑,晃了晃手中馬鞭,乜斜了楊淩一眼,笑道:“要去你去,你才是奉旨巡邊的大將軍嘛,我可是你手下的小小校尉,當與士卒們同行同止同樣待遇。再說,論身子骨兒,我比你可強壯的多。呼……原來不用一口一個朕,都是這麽舒服,哇哈哈哈哈……”

   正德笑容可掬,在馬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向前奔去,慌得周圍數十名大內高手急忙快馬加鞭跟了上去。

   楊淩苦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皇帝這般微服出京,還扮作一個卑賤的小卒,在那些士大夫眼中,可是有失天子尊嚴地可恥之事,偏偏這位皇帝好像還玩上了癮,已經出了京也不肯換身衣服,反而興致勃勃,倒是夠達觀樂命的。

   大軍前行,楊淩以原內廠斥侯營的人馬組織了十隊探馬,左右各有三隊遠遠相隨,後邊綴著兩隊,前邊四隊輪番回報消息,大軍都是鐵騎,連所攜物資都是以四套的馬車牽引,所以兵行甚速。

   行了兩個多時辰,到了中午,軍隊在一處山坡下停下埋鍋造飯,這裏是一麵陽坡,左右群山環抱,故此十分暖和。楊淩派了四個百人隊分別駐紮在一裏地外以防不測。他下了馬,和張永陪著正德在山坡上歇息。

   由於陽光充足,氣候也暖和,這片陽麵山坡上的映山紅已經吐出了一枝枝微微綻紅的花蕾,雖然沒有葉子,可是那枝幹也吸足了水分,表皮有了幾分綠意,花叢下邊卻仍是皚皚的白雪。

   正德奇道:“這裏可倒怪,這花不是梅花,卻能在雪中抽枝發芽,瞧這樣子,再有幾天就來鮮花怒放了。”

   楊淩笑道:“正是,這花叫映山紅。乍暖還寒,所有的花還臣服於寒冬地威嚇之中,映山紅便在殘雪明淨裏開始綻放了,等皇上功成而退時,這漫山一片,紅豔如火,正好用來恭賀皇上。”

   正德哈哈大笑,他站在山坡上向北方遙遙望去,過了許久才回顧楊淩道:“我在想,那位被譽為草原上的雄鷹的伯顏可汗和野馬般地勇士火篩,他們率領千軍萬馬橫掃草原,馳騁沙場該是怎樣地愜意和威風,朕弱於他們麽?不!

   這次去,是為了政略,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帶兵會會這個伯顏和火篩,洪武皇帝將他們趕回了大漠,永樂皇帝將他們趕得東躲西藏,現在輪到朕做皇帝,難道要坐視大明的江山成為他們的牧場、大明的百姓成為他們地牛羊?”

   他信心十足地道:“你看著吧,朕總有一天要親自告訴他們,漢人的天子,是興雲布雨、遨遊於九霄之上的神龍,而不是一條軟趴趴的蟲,任由他們你啄一口、他啃一下!”

   楊淩心中暗暗喜悅,講一百條道理不如讓皇帝親眼見見自己的江山和人民能感悟出的道理更多,大明的頹廢由此始,始於他們的領袖,如果七國之末秦國國君不是贏政,會不會有始皇帝?如果漢第七世不是劉徹當皇帝,會不會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楊淩喜悅地道:“皇上說的是,什麽雄鷹野馬,統統馴服了它!皇上興致來了,想去遊獵時,就騎上火篩馬,架上伯顏鷹,好不逍遙自在!”

   張永湊趣笑道:“糟了,那皇上豈不成了走馬架鷹地紈絝子弟了?”

   楊淩一攤手道:“沒辦法,天下太平,垂拱而治,皇上再不騎騎馬架架鷹,那還有什麽事可做呢?”

   正德被他們一唱一和說的眉開眼笑,雄心頓起,他振衣道:“誰說沒事可做了?到那時,海內升平,朕就放舟東洋,升帆出海!”

   楊淩喜動顏色道:“皇上果然雄才大略,您是要咱們大明造就無敵水師、威播四海,成就宇內霸主麽?”

   正德翻了翻眼睛,說道:“胡扯!那有什麽意思?朕要象你告訴我的故事裏那樣,光著膀子提把鬼頭刀,頭上綁個紅布條,再戴個獨眼龍的黑眼罩,做海上大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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