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不分離(四)
  時間如沙漏,轉眼間,已到月末。

   也許歐子西是故意的,在這近十幾天裏,他幾乎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亞丹基本上見不到他的人,而她的妊娠反應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大,心悸的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多走幾步就氣喘得厲害。

   沈阿姨已經有所察覺,幾次勸她去醫院做個檢查,可都被亞丹用各種理由掩護過去了。

   亞丹知道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如果讓歐家長輩知道這件事,他們也會勸她打掉這個孩子,可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媳婦,對於他們來說又何嚐不是一件難堪的事,不想讓他們跟著心裏難過,她隻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這一切。

   付惟行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歐子西的公司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今天是期限的最後一天,昨天歐子西並沒有回來,亞丹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回來,她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之後,拿出電話打給了他。

   電話是預料之中的無人接聽,她想,他或許是在開會,於是又發了條信息給他,讓他中午回家吃飯。

   沈阿姨已經被亞丹故意叫回老宅去了,別墅隻有她一個人,冷冷清清一直是這裏的主調,房子和她進來的時候一樣,可恍惚間又覺得哪裏不一樣了,沙發、吊燈、地毯,這裏的每一處都承載著她和歐子西的點點滴滴,這些熟悉的記憶也許會成為她這輩子都無法觸及的傷痛。

   午飯是她自己動手做的,菜色很家常,全是她的拿手菜。

   她靜靜的坐在沙發上看著落地擺鍾,已經過了十二點,歐子西還沒有回來,她沒有再打電話,他工作的時候,很厭煩別人接二連三的打電話。

   等她醒來,已是一個小時以後了。

   歐子西就坐在她的對麵,麵色平靜,幾乎近於淡漠,他毫不避諱的看著她,似是打量,目光裏滲著幾許哀涼和心疼,可這些情緒都被他的掩蓋得極好,若不細看一定看不出。

   他脫下了外套,隻穿著天藍色的襯衫,亞丹睜開眼,先是驚訝了一下,很快那抹驚訝被喜悅所取代,她很好的將那點開心收斂起來,隻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暗啞著音調:“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沒叫醒我?”

   “剛剛。”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沒有什麽異樣。

   她今天穿得很隨便,寬大的T恤,簡約的長裙,很輕鬆的樣子,她一直都不胖,可這樣的裝束卻把她顯得更加纖瘦,仿佛搖曳在樹尖的一片樹葉,一陣風吹來就會把她吹散一般,歐子西幾不可聞的蹙了蹙眉,“怎麽瘦了這麽多?”

   亞丹心裏緊張了一下,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瘦得高高突出的顴骨,笑了笑:“可能是最近睡得不好吧。”

   他沒再接話,或許是在辨識她話裏的真假,又或許是無話可說吧,亞丹看著他,眉宇間全是深深的疲憊,她動了動手指很想去撫平他那緊蹙的眉頭,可又覺得這樣做沒必要了,指尖的溫度隨著心裏的失落而漸漸冷卻下去,半響,她才重新開口:“吃飯了嗎?”

   歐子西望了她幾秒,才說,“沒有。”

   笑容似乎是很自然的就蕩漾在了嘴角,她站起來,聲音很輕快,“那我去把菜重新熱一下。”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涼很涼,貼在她的肌膚上有點像冰塊一樣沁骨頭,和他的聲音一樣,冷冰冰的,“我不餓,長話短說吧。”

   亞丹怔了一下,心裏突然覺得很難過,其實就是一頓飯而已,並不要花多久的時間,也許這樣的拖延是沒必要的,隻會更加讓彼此難堪吧。

   窗外有陽光落進來,她笑了笑,重新坐下來,“好。”

   她答得爽快,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歐子西不禁深深的看了她兩眼,見她從茶幾底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麵前。

   “你看一下,沒問題就在上麵簽字吧。”歐子西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轉到那些白紙黑字上,上麵的內容並不多,也就幾行而已,他也沒有細看,隻是笑了一下。

   “我也準備了一份。”他從容的從西裝底下拿出一份文件袋,遞了過來,“也許會比你的更詳細。”

   亞丹怔了怔,這樣的局麵是她所沒想到的,其實,今天和他談離婚,她帶著幾分賭的性質在裏麵,她想過他也許不會這麽輕易的就答應結束這場婚姻,這樣看來是她想得太多,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一點,也許他早就厭倦了這種有她的生活。

   “娶你,完完全全是為了報複,你的父親死了,公司也被收購了,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之於你,現在已經沒有利用價值,而我也玩膩了,所以,這場遊戲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他的話很輕鬆,似是一種解脫的語氣裏卻沒有預想中的塊感,聽到亞丹耳朵裏,卻是那麽的沉重。

   或許,他們為了彼此都做出了同樣的犧牲。

   她莞爾,眸子裏有更明更亮的目光在閃爍,許是消瘦的原因,她清秀的麵龐此刻看起來更讓人心疼,修長白希的手指在那份他已經簽好名的文件上,沒有遲疑的落下了她娟秀的筆跡。

   他的字跡蒼勁有力就像是危岩聳立的高山,而她的字跡柔軟卻不失剛勁就像是清澈見底的溪流,辯字識人,或許他們都有著同樣的倔強。

   越近幾還。看著上麵並排而落的兩個名字,恍惚間,覺得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那個她追在他身後跑的日子裏,可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

   “這裏是三千萬,結婚前說好的,誰先主動提離婚,必須付給對方三千萬,離婚是我提的,你可以大方的接受。”歐子西從皮夾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到她手上,“密碼是你的生日。”

   亞丹看著手裏的銀行卡,平和的棱角鉻得她的掌心生疼,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她想要拒絕,可拒絕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換做之前,這三千萬對他來說並不難,可現在,這三千萬對他來說並不是一筆小數目。

   亞丹的手覆在小腹上,隻覺得心被絞痛得厲害,她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的問著寶寶,“寶寶,媽媽該怎麽辦,媽媽要怎麽樣做才能不讓爸爸這麽難過。”

   有好久好久,他們都沒有說話。

   “謝謝。”最後,亞丹艱難的說出了這兩個字,也許這才是他最想要聽到的答案吧。

   她看到他笑了,嘴角的笑意是滿足的。

   歐子西站起來,拿過外套,看了下腕表,“民政局下午兩點上班,現在趕過去時間剛好,下午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議。”

   亞丹知道他說什麽,跟著站起來,捏著那份協議,“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結婚證。”

   她轉身走上了樓,她走的飛快,幾乎跑上去的,她怕他看到自己眼角的淚,關上房門,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放肆滾落,她咬著自己的手背,告訴自己,不要哭,一定不哭。

   可那種難受,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排解,她站在房間裏,無助的望著天花板,s手指緊緊的貼在小腹上,“寶寶,給媽媽堅持下去的力量好不好……”

   下樓的時候,又過了十五分鍾。

   歐子西耐心極好的站在窗前抽煙,他單手插在口袋裏,掌心裏握著那枚鑽石戒指,冰涼的指環磕破了他的皮膚,漫出點點痛意,他目光深遠而悠長的望著窗外,遠遠望去,背影是那麽的落寞而孤寂。

   聽到聲響,他轉過了身,看到她手裏的行李,麵色浮動了一下,掌心裏的戒指重新深藏在他的口袋,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快步走過來接過了她手裏的行李箱。

   他看到她紅紅的眼眶,就知道她剛才一定是哭過,忍著心口的痛,隻淡淡的問了句,“這麽快就準備走?”

   “恩,我買了去美國的機票,我想去找我媽和我姐。”亞丹盡量讓自己笑起來很好看,可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是奇醜無比的。

   “等下,讓周森送你去機場。”他提著行李準備往外走,又問了句,“隻有這麽點行李嗎?”

   “恩。”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起那天她住進這裏的時候,他幫她提行李,也說了同樣的一句話,沒想到,她走出這裏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情景,行李還是來時的行李,隻是心境卻不再一樣。

   歐子西提著行李先走出去,亞丹站在玄關處,回頭望了眼她住了快一年的房子,一切如舊,她想,唯有記憶才能封存住那些過往吧……

   轉身,沒再留戀的走了出去……

   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會歸於平靜……

   歐子西自己開了車,周森跟在身後,一路上,兩人都無話,車速並不是很快,從窗外退過的樹斑駁成稀疏的光影,陽光隔絕了熱落在亞丹的手背上,她覺得刺得很痛,也許,是心裏原因吧,她多希望他們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沒一會,就到了民政局。

   手續辦得比想象中的還要快,看著那印章落下去的那一刹那,亞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強忍著眶中的淚水,一直強迫自己要開心一點。

   拿著離婚證書出來,兩人站在民政局的門口,亞丹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難過,心痛,大抵也隻有這樣。

   “幾點的飛機。”歐子西偏頭問她。

   “四點。”亞丹看著他,深深的看著他。

   歐子西沒有動,隻說:“讓周森送你去,我要回公司開會了。”

   “恩,好。”亞丹乖巧的點了點,動作近乎機械。

   “一路順風。”說完,他大步走下了台階。

   看著他的背影,亞丹沒忍住開口叫住了他,“歐子西。”

   他停下腳,沒有轉身,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已經潮濕的眼眶,她跑過去,站在他的麵前,微微一笑,“分別前,和我來個擁抱吧。”

   歐子西看著她臉上的難過,苦澀的一笑,張開雙臂,將她嬌弱瘦小的身子抱在了懷裏,眼角的淚在擁抱的那一瞬間,無聲的跌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不用擔心我,你也要好好的,再見。”說完,滿臉淚水的她,轉身跑向了周森已經打開車門的車裏。

   “開車,快點開車。”她哽咽著聲音要求周森快點離開,她怕自己再多留一秒會崩潰。

   周森看著後座淚流滿麵的她,又看了眼後視鏡裏呆若木雞的歐子西,長長的歎息一聲,發動了車子。

   歐子西一直站在原地,看著車子駛離自己的視線,胸前的西裝已經被她的淚水暈開了大片,他把手放在那片還殘留著她溫度的胸口,眼角的淚嘩的一下落了下來,他生硬的別開眼,拿出墨鏡戴上,大步走回車裏。

   車上了機場告訴,亞丹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周森遞紙給她,“夫人,我不知道有些話我該不該說。”

   “什麽事,說吧。”亞丹看著窗外,麻木的開口,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該不該說。

   “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歐先生很愛你,甚至超過愛洛景小姐,上次你過生日,他特意推掉兩個會議,去蛋糕店親自為你做蛋糕,回家又親自下廚,我跟在他身邊近十年,第一次見他為一個女人做這種事,就連當年的洛景小姐,他都沒有這樣做過,也許你不知道,為了拯救你父親的公司,他整整三天沒合過眼,到最後暈倒在辦公室。”

   泣不成聲的亞丹,想起爸爸出事的那些日子,歐子西一直未曾出現過,原來,他一直在做這些事,可那時的她對他做了些什麽,她居然當著爸爸的麵,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甚至那般殘忍的要殺了他。

   周森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在你父親過世的那段日子,你每天走路去上班,去學校,歐先生都一直跟在你身後,無論刮風下雨,他都一直跟著你,那次你去見朋友,他就一直在KTV門口等著你出來,後來擔心你,就進去找你,你應該不知道吧,那次他為了你喝下那些酒,最後胃大出血,差點死掉,在醫院搶救了整整一晚,才活過來。”

   “你是說,那次我同學聚會?”亞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的,歐子西不會為她做這麽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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