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不巧的是,玄商君剛走沒幾步,就遇上匆匆趕來的暾帝離光暘。離光暘一眼就看見了跪在道中間的夜曇,她倒是跪得乖,從小到大,也就這跪姿,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離光暘當然知道自己女兒的德性!他隻覺得血氣都湧向了頭,頓時整個人都是一陣眩暈:“玄商神君!”他強忍著一口老血,賠著笑說,“神君驟然駕臨,離光氏蓬蓽生輝。還請神君入日晞宮待茶。”

  然而玄商君不愧是最不好打交道的神族,他隻是冷冷地盯了離光暘一眼,說了句:“不必。”

  話落,拂袖而去。

  離光暘氣急敗壞,大步走到夜曇麵前:“孽畜,你到底對神君說了什麽?!”

  夜曇哪裏把他的雷霆之怒放在眼裏,她不僅跪得端正,還遞上錦盒:“我說宮裏有條狗會咬人啊。父王何必氣成這樣。神族本來就自命清高、傲慢矜持,玄商神君目中無人,隻是他不懂禮貌罷了,與我何幹?呐,這是神帝、神後送給姐姐的生辰賀儀。父王不氣了啊。”

  離光暘哪裏是不氣了,說是火冒三丈也不過如此了。他用力奪過錦盒,指著夜曇的手一個勁兒地抖:“你這混賬東西,若是膽敢攪了青葵與神族的親事,我剝了你的皮!”

  夜曇哈了一聲:“父王,堂堂神族,若是因我幾句話便退婚,那是他們心胸狹窄、小雞肚腸。這樣的地方,姐姐就算嫁過去,也是遭人白眼,吃苦受罪。她可是您捧在手掌心裏養了十幾年的心肝寶貝兒,吃不得這樣的苦。不如早早作罷。”

  “你!”離光暘舉起手來,夜曇說:“打我一耳光你就有理了?那你就打吧。反正從小到大,你也不喜歡我。我真是覺得奇怪,你若當真不喜,當初就應該聽他們的話,燒死我也就是了。何必非要養大,白白地看了生氣?”

  離光暘舉起的手抖了半天,最後恨恨收回,說:“你總怨我偏愛青葵,可你看看你自己!這麽多年,你都幹了些什麽混賬事?!你與青葵一母雙生,可論學識品德,論言談舉止,你可有半分及得上她?!”

  夜曇說:“父王。什麽品德學識都是世人溜須拍馬,您聽聽也就算了。怎麽還當真了呢?如果我被定為天妃,你朝中那撥文武朝臣,也會這般讚我。我姐姐,說好聽點是天真單純,說得真實一點,就是愚蠢無知。她這樣的人,若是有強人保護還罷了,否則稍微遇到心懷不軌之人,隻怕立時便要被啃得渣都不剩。你哪裏指望得上。”

  “你……混賬!孽畜!”離光暘被氣得語無倫次,眼看就要昏倒在地,幸好身後有人扶住了他。

  “父王。天晚風涼,又下著雨,您還是不要在風口上久站了。”未見其人,隻聽其聲,便覺得甜美怡人。

  離光暘的火氣莫名其妙便降了大半:“青葵。你怎麽出來了?”

  來的當然是青葵公主,她長裙曳地,潔白如雪,又在廣袖與前襟繡雲氣紋。繡紋精致,淡如水墨,而伊人端莊,典雅不可方物。

  此時她看看道中間的夜曇,不由也是露了一絲苦笑,說:“女兒聽見外麵動靜,出來看看。我新做了幾個小菜,若是父王有暇,便入日晞宮小坐片刻,為女兒試菜吧。”

  她一邊說話一邊扶著離光暘往日晞宮走。

  青葵擅歧黃,素來性子沉穩,待人溫和,頗得人心。再加上從小被定為神族天妃,地位自是無比尊崇。她這日晞宮,一應器物無不精美雅致。

  進得宮裏,她扶離光暘坐下,自己調了些清涼藥膏,親手為離光暘塗抹在太陽穴左右。離光暘隻覺得一陣清涼入腦,整個人也冷靜下來。他輕聲歎氣:“還是你省心。”

  青葵笑不露齒,然雙頰梨渦醉人:“父王,夜曇年紀還小,貪玩也是常有的。她已然跪了這樣久,外麵雨勢漸大,父王就讓她起身吧。”

  “這個荒唐東西!竟然跟妖族少君帝嵐絕胡混!簡直丟盡了離光氏的臉……”離光暘一提起外麵那個貨就火氣上升,青葵見狀,忙微蹙了眉頭,輕撫自己的膝蓋。

  離光暘這才想起,青葵與夜曇素來心靈相通,每每夜曇被罰,青葵也會覺得疼痛不適。

  他雖悻悻,然而到底心疼青葵,隻得傳旨:“讓那個不成器的東西滾回朝露殿,麵壁思過!三個月內,不準踏出宮門一步!”

  青葵眉間微舒,這才說:“父王稍坐,我去看看小廚房的菜做得如何了。”

  離光暘的聲音也緩和下來,說:“你的廚藝,父王從不擔心。青葵,今日玄商神君突然臨凡,卻遇上夜曇。那個狗東西向來出言無狀,不知在神君麵前是否失禮。父王真是越想越不安。”說著話,他遞過來一個錦盒,“這是玄商神君親自帶來的錦盒,說是神族贈你的生辰賀禮。”

  青葵接過錦盒,說:“神族素來重信重義,玄商神君又是神帝長子,斷不會因為區區幾句冒犯言語便毀諾退親。父王不必擔心。青葵從小受父王養育栽培,離光氏待我,更是恩深似海。青葵定然不負使命,以維係神族與人族安穩為己任。”

  離光暘點點頭,這一番寬慰之言,深得他心,倒是暫時忘記了隔壁朝露殿那個煩心的東西。

  神族,蓬萊絳闕。瓊樓玉宇之下是一片雲濤霧海。繁花次第盛開,沿著玉石大道延伸至天外。

  玄商神君步上玉階,向神帝、神後行禮:“父神、母神。”

  座上神帝威嚴,神後居於他右側,儀態端莊溫婉。帝後二人看著殿中長子,神情各異。神帝嚴厲,而神後慈愛。

  玄商君如今仙齡兩千七百歲,已經到了神族的婚娶之齡。他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一如往常的冷肅。神後歎了一口氣,自己這個兒子最是省心的,從小到大,他言行謹慎,律己嚴苛,待人待事再公正周到不過。

  處處都好,隻是這性子未免太過冷淡嚴肅,像極了神帝。

  神帝沒有開口,她雖然關心,卻不敢先行問話。好在神帝終於是問:“今日,你見過離光氏的青葵公主了?”

  玄商君垂手肅立,恭敬地道:“已然見過。”

  神帝問:“如何?”

  玄商君久未答言,因為實在是不如何。

  但方正君子,從不背後論人長短。他略微沉思,說:“回父神,未來天妃乃天界一柱,其性情德行,皆關乎神族未來。兒臣建議,先將青葵公主接入神族,一則,讓她適應天界環境,二則,也可以早日為她培固仙根,增進修為。”

  神帝說:“未來天妃對神族確實至關重要。你有此意,甚好。”

  神後欣喜之意溢於言表,但也等神帝話落之後,她才說:“早就聽聞,離光氏青葵公主澧蘭沅芷、溫文爾雅,琴、棋、書、畫,皆樣樣通曉。又精於歧黃與廚藝,稱得上才貌雙絕。母後也想親眼一見。如今既然你也作此想,你父神亦已首肯,且便知會離光氏一聲,早日將人接來天界遊玩吧。”

  澧蘭沅芷、溫文爾雅?玄商君想起那個跪在宮道上,牙尖嘴利的女子,眉頭都皺到了一處。

  親眼一見?隻怕是見麵不如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