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她寧可斬斷自己退路

  鶴唳鬆間,與院中的梅花鹿應了鬆鶴延年的景。

  此時日頭朝西移去,一陣細風吹過,帶了些許鬆香氣。

  孟硯泓大步自壽安殿出來,麵上無波,但一雙沉水似的眸子卻明顯蓄了一層慍色。

  “你可知,她來時真正同哀家講的是什麽?”——太後方才的話還蕩在耳邊,久久不散。

  講的是什麽?

  她拿出的借口保全了這樁姻緣中所有人的顏麵,卻唯獨斬斷了自己的後路。

  即便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她也要從這樁婚事中脫離。

  孟硯泓腳下生風,回憶著方才太後告訴他那兩個刺耳的字,不禁冷笑一聲,心裏暗道:姚靜檀,你往後是不想嫁人了嗎?你寧可親手毀了自己也要將親事退了?

  “好,很好,”孟硯泓忽然駐足,似笑非笑說道。

  張進寶沒料到他會突然停下步子,腳下急刹,忙問:“三皇子,您方才說什麽?”

  “沒什麽,”稍適冷靜,暫將姚靜檀的事放置一邊,對張進寶道,“去文華殿。”

  ,

  文華殿。

  太子的指頭與半隻箭身正隔著一方帕子,箭頭有之前孟硯泓身上的血肉與殘毒混在一處,已經泛成了青黑色,發出陣陣惡臭。

  孟硯泓瞧著那箭頭,仍記得當日盡入皮肉的痛楚。

  太子將那支箭送回小太監舉著的托盤中,隨意揮了手,小太監立到一側。

  “皇兄這兩日可查出這箭上有什麽端倪了?”孟硯泓的目光自那箭上收回,自他歸來那日,便命紳毅悄悄將此物送入東宮,太子知他中毒,便暗遣了自己的太醫給他清毒。

  “這支不過是普通的羽箭,經太醫驗過,上麵的毒也是常見之物,不足為奇。”太子道,“你是覺著這事有蹊蹺?”

  孟硯泓點頭道:“城亂發生過幾起,之前還可以說是巧合,但是欒城一事由我親眼所見,隻怕不是普通的叛軍和流民便能解釋的通的。”

  “怎麽講?”

  “欒城起亂那日,速度之快讓人咋舌,那些人幾乎是憑空出現,且說是叛軍與流民集在一處,可他們卻攻擊百姓,意在殺人,非為了搶物。”孟硯泓抬手指了那支羽箭,“加上這箭上的毒,更加證明了他們存心不良。我細細看了之前報上來城亂的記錄,有的地方隻是有百姓被搶了糧食銀錢,隕命者極少,可有的地方,卻如欒城一般,血流成河,手段殘忍。”

  太子眼睛微眯,“你的意思,有人混水摸魚,趁亂鬧事。”

  “極有可能,如今長州瘟疫蔓延,西北又鬧災荒,有人在中間趁勢起亂,隻怕一是為了動搖民心,二是為了掩人耳目做一些不為人知的事。”

  聞言,太子起身負手踱步,“硯泓,你所說的,正是我所擔心的,這兩日我便一直在想,雖有不少流民湧來,卻大部分停在城外,緣何到處鬧事。”

  他捏了捏酸疼的眉目,已是兩日未曾合過眼,有些無奈的低歎了一口氣,“瘟疫也好,災情也罷,受苦的都是百性,天災人禍不斷,還要盡快處理了才好。硯泓,你身子還未好全,先暫歇兩日,對了,我還沒問你,你和鄭家小姐是怎麽回事?”

  提到鄭家小姐,孟硯泓便覺著有些透不過氣,連向來不愛理私事的太子都開始問起,可見外頭都已經將這件事傳的多離譜了。

  “我和她沒事,隻是湊巧在欒城遇見,救下她而已。”問的人太多,他都已經懶得解釋。

  聽後太子難得露出一絲八卦的笑意來,“鄭家小姐素來奇怪,若說真的要娶,還需得是姚三姑娘。”

  說到姚三,孟硯泓頭更疼了。

  自皇城中出來,孟硯泓沒有回府,而是坐了軟轎直奔姚府,卻不想吃了閉門羹。

  出來見他的,不是姚靜檀,而是姚江雪。

  她是個直爽人,高興與否都掛在臉上,二人碰見第一眼,孟硯泓便知,她恨不得上前來撕了自己。

  “是三皇子啊,真是稀客,是來找家父的嗎,不巧家父可不在家。”陰陽怪氣她更是一把好手。

  “我是來看靜檀的。”孟硯泓麵容平靜,“想同她說幾句話。”

  “我妹妹自打欒城回來受了驚嚇,郎中說了需得靜養上一陣子,就不方便見您了,您若有什麽話,直接對我說便好,由我轉達便是。”姚江雪麵上雖看著是笑,頭卻歪著,一副見他不服便要馬上幹架的陣勢。

  他似極力耐了性子問:“她身子沒事吧?”

  姚江雪聲調高起,“托您和鄭小姐的福,我妹妹命大,好著呢。”

  靜默片刻,孟硯泓知道今日有她攔著,想來人是見不到了,於是說道:“既然今日不得見,那我改日再來。”

  “哎!不必!”姚江雪手掌伸出,掌心麵對孟硯泓,拒的幹脆,“往後三皇子便不要再來府中找我妹妹了,我妹妹已經去過太後她老人那家裏提過退親的事了,好壞我們都自己擔著,您三皇子的府邸門檻高些,我們姚氏女不配。”

  即便有千萬種理由,那日棄姚靜檀,的確是他的不對,對此他覺著聽些難聽話倒沒什麽,眼下隻急著能見她本人一麵,可現下看來,似有些難。

  多說無益,孟硯泓雙唇微抿,轉而回了軟轎,而姚江雪則是對著他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兒。

  直到軟轎的影子徹底消失在姚府門前,姚江雪才陰沉下臉對著一旁侍女道:“今日的事不要同三姑娘講,往後關於孟硯泓的事,半個字也不要在她麵前提。”

  侍女應聲,“是,若三皇子隔日再來怎麽辦。”

  姚江雪一甩衣袖,“告訴門房小廝,凡是他來,便先來通知我,由我來打發他。”

  日頭徹底西沉下去。

  房內的香氣縈繞不停,和眼前一杯香茗的氣味混在一處,姚靜檀不覺打了個噴嚏。

  許是力道有些大,頭發上的步搖掉在桌上,亦打斷對麵的琴聲。

  琴案前著一青衫男子繞到桌前,伸手拾起桌上的步搖,遞還給姚靜檀。

  姚靜檀隨之接過,抬手插/入自己發間,還輕聲道了句:“多謝。”

  “連著來了兩日,姚姑娘心頭的鬱結可稍開些了?”男子名喚流芳,親自執壺往她身前杯裏續了些溫湯。

  “你的琴聲極妙,本以為我二姐的琴是最好,想不到你比她還要強些。”姚靜檀雙目微起,一顰一笑都可稱是絕色。

  流芳將目光挪動到她手上一直握著的羊脂玉上,“這玉佩姑娘握了兩日了,可想好如何處理了?”

  修長蔥白似的指尖兒輕輕摩挲上頭浮起的玉蘭,這是前不久孟硯泓才送她的,如今既想同他斷個幹淨,身邊與他相關的一事一物自然要都清了,包括這玉佩。

  美目流轉,單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這裏是端樂坊最繁華的一條長街,夜上尤是。

  姚靜檀輕輕一笑,“方才還沒想好,不過這回,想好了。”

  說罷,她站起身來,往桌上擱了兩錠雪白的銀子,隨即帶上帷帽離開了。

  徐徐夜風吹的她的帷帽輕紗浮動,她停至簷角的乞丐麵前,伸手將那羊脂玉佩亮了出來,丟到了他的破碗中。

  乞丐並未看清是什麽東西,拾起來時方知是一塊玉佩,雖不識貨,卻也覺著這東西或是能值些銀錢,眼睛越睜越大,再想起來找人時,姚靜檀已經上了馬車行出去好遠。

  那玉佩自她收了便一直掛在身上日日不離,自欒城回來,她就沒想到應該怎麽處理,丟了扔了砸碎了都覺得不解氣,今日在窗子裏看到那乞丐時,一下子便想出了這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