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十章 清醒

  “殺啊!”來者嘶吼,似帶了極大的怨怒,長刀高舉,遮了日頭的光暈。

  一片寒光刺著姚靜檀的瞳孔,這一瞬,她心內卻無比寧靜。

  她知道她跑不了,隻要一眨眼的工夫,她便能同地上的屍骨一般身首異處,或許她的身板根本經不起這一刀,死狀看起來會比那些人更慘一些。

  又是一道黑影自南邊飛來,直直穿透馬上凶人的脖子,長刀像是零落般在凶人手下脫開,姚靜檀隻覺著頸後一緊,不知哪裏來的大手將她拎走。

  她隻跟著那一股力道迅速離開,眼中是方才那凶人自馬上墜落的場麵。

  脖子上的傷口似曾相識。

  “三姑娘,是三皇子讓我來接你的,此地不宜久留,快些離開!”耳畔傳來的是護衛紳毅粗獷的嗓音,他手裏正握著的那張牛角弓,像極了當初孟硯泓的那一把。

  不大的欒城此時已經亂作一團,裏麵的人亂砍亂殺,已然成了人間煉獄,與孟硯泓所帶來的護衛碰頭,好不容易尋到出路逃出城去,張進寶也奔了出來,顯然孟硯泓的人他未找到,臉上多處掛了彩。

  姚靜檀被他們塞上馬車,這一行人兵分兩路,姚靜檀由張進寶帶著幾人護著送回京城,而紳毅則要帶著剩餘人馬前去馳援孟硯泓。

  慌亂間人還能保持平靜和清醒,可當真離那欒城越來越遠時,姚靜檀卻兩眼一翻,在馬車裏暈死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兩日之後。

  杏目微張時,入眼的是她閨房中深鬆綠的榻帳,耳畔有音,卻是母親的低泣聲和二姐在喚她的名字。

  “靜檀,靜檀”二姐姚江雪聲音極輕,似怕嚇著恍惺未醒之人。

  烏黑的目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轉動,正投到二人臉上,停頓了片刻,黛眉一蹙,嚎啕大哭起來。

  姚夫人忙上前去將女兒抱在懷中,兩個人一起掉眼淚。

  姚江雪則坐在一旁直拍胸口,“醒過來就好了,知道哭就好了”

  護送姚靜檀的馬車才回來時,姚靜檀半死不活的暈在馬車上,臉白如霜紙,偶爾睜眼看人,雙眼卻是直勾勾的,就像是傻了一般,無論怎麽叫喊都沒反應。

  “雪兒,快去叫你爹和姨母他們過來看看,”姚夫人輕撫著姚靜檀的發頂,心疼的說道,“你爹這兩日吃不下睡不著,一直在門外守著,你姨母和你表妹跪在佛前一遍一遍的替你誦經,這下可好了,你可算是醒過來了”

  “母親,靜檀這才醒,還是先叫郎中來吧,她受驚太甚,一下子見那麽多人,隻怕是心力吃不消。”

  “也好,你快去告訴他們,靜檀醒了,也好讓他們安心。”姚夫人催促道。

  姚江雪點頭應下,出了門去。

  才醒時姚靜檀心頭還有些慌亂,可在聞到娘親身上那一股好聞的味道之後一下子便安穩下來,她知道,她回家了,安全了。

  無論何時,父母姐姐都會全心全意護著她。

  她刻意不去回想之前在欒城發生的一切,將頭臉深深埋入母親懷中,低聲喃喃,“母親,我怕”

  姚夫人心頭一哽,將女兒抱的又緊了些,“不怕不怕,我們靜檀不怕,回家了,有爹娘和姐姐在呢,都會護著你的”

  她心頭肉來去這一趟,怎麽去的又是怎麽回的,京城已經傳遍了,她又如何不能知。

  姚靜檀先一步回來,孟硯泓後一步歸京,欒城人禍當頭,他帶回來的卻是鄭家小姐。

  在母親的懷中哭了許久,她似將心裏所有的委屈都發泄了一通,這才終於平複下來,再離開姚夫人的懷抱時,眼睛已經腫成了爛桃。

  姚夫人心疼自是不必說,卻還是一邊給她擦著眼淚一邊寬慰:“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了。”

  “母親,我想好了,我要把和孟硯泓的親事退了,我不要嫁他了!”這兩日她身在混沌,卻分外清醒,孟硯泓是如何當著她的麵將鄭家小姐抱走的,那場麵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他根本不顧念二人情分,大難當前卻救了旁的女子,獨將她置於險境,他甚至都不想一想若是她運氣再差些,屍骨就要永遠埋於欒城的泥沙當中。

  他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念,這樣冷血的人,如何配讓她愛,又如何能將一生托付與他!

  此次欒城之行,是一場劫難,卻又是一場餘生,那日馬上的凶人未來得及朝她砍下來的長刀卻一下子將她砍醒了。

  也正是因得這一場,她才知曉自己過去是多麽愚蠢。

  一個男人不愛你,就會像棄掉一塊破布一樣,無論何時最先被丟掉的那個人就是你,無論誰都有可能排在你的前頭。

  原因很簡單,就是他不在意你,一輩子都不會。

  她原以為,二人待時日長久後,有朝一日他會愛上自己的,如今想,是自己單純了,那樣的孟硯泓如何會愛她。

  同樣是女子,愛女心切,如何不知女兒說的是心裏話還是氣話,“好,好,你想怎樣,母親都隨你,隻要你好好的。”

  “對了母親,玉珠和玉寶可回來了?”

  “回來了,兩個人都受了點傷,玉珠是皮肉傷,養上一陣子就好了,可慘了那玉寶,聽說是被人流生生衝散,險些被踩死。”一回想二人歸來時那血肉模糊的模樣,姚夫人就嚇的心驚肉跳。

  這傷若是在女兒身上,隻怕她的心都要碎了。

  “啪”地一聲響,姚江雪的手掌重重拍在紅木桌案上,發出悶響一聲,宋思思被嚇了一個激靈,抬眼看她。

  “這親事早就該退了,能挺到今日,也算是給他顏麵!”姚江雪脾氣急,向來有什麽說什麽,這會即便人在堂中亦是如此。

  姚父姚知遠負手在堂中踱步,臉色沉重若烏雲壓頂。

  “依我見,這親事不要也罷,這次的確是他三皇子欺人太甚。”姚夫人覷了姚知遠的眼色,幽幽說道。

  “何止欺人,大難當前棄自己的未婚妻不顧去救旁的女子,這般屈辱如何使得!”姚江雪替自己的妹妹抱不平,臉色氣的通紅,“我妹妹又不是嫁不出去,怎的就非在他孟硯泓那棵樹上吊死,就算是皇族又如何,也不能拿著旁人的一顆真心肆意踐踏!”

  “若我的意思,這婚事退了也罷!反正現在他救了鄭小姐這件事已經鬧的滿城風雨,還怕再多加一樁嗎!”

  “眼下你就不要在這裏添亂了,”姚知遠終於停下步子,指了姚江雪道,“話說的倒是簡單,這親事可是隨意說退就能退的,當初二人可是由太後指婚!”

  愛女心切,姚知遠與姚夫人是一樣的,隻是姚知遠要將事情想的全麵一些,也長遠一些。

  聽出姚知遠口中鬆動之意,想是也對這樁親事存疑,姚夫人這才開口道:“方才在房裏靜檀的意思我也問過了,她說,她這兩日會入宮去親自麵見太後,與太後說明,她說退親這事,她自有辦法讓太後同意。”

  宋夫人凝眉瞧了自家姐姐,躊躇良久才緩緩開口道:“按說,此事上我也插不得嘴,可作為長輩,還是要替靜檀多考慮一些,聽說三皇子受傷了,我想著,其中是不是還有旁的隱情,不如聽聽那頭的說法,再提退親之事也不急。”

  “姨母,我知你心善,可三皇子即便受傷也不是為了靜檀,而是為了鄭家小姐,”姚江雪長吸一口氣,提到孟硯泓便是火大,“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他有千萬種理由,棄了未婚妻而顧旁人,這就是不對!”

  “誰家的人誰心疼,這是靜檀沒出事,若是她真的在欒城回不來,我就算是丟了這條命也要同他孟硯泓要個說法!太後是明理之人,素日裏又對靜檀極好,想來若是她真去求,太後也能鬆口。”

  姚夫人目光從姚江雪臉上收回,隨之低歎一口氣,“雪兒這話說的衝卻也是真理,這門親若是能退便退了,我千嬌萬寵的女兒,怎麽能送到別人手裏受委屈。”

  怡暢欣苑。

  午後下了一場大雨,青磚石上平地起煙,簷下水流如注,連成珠簾遮於門前。

  房內藥氣濃鬱,張進寶才端了藥碗進來,滾熱的湯藥正在碗沿冒著熱氣。

  孟硯泓此時在夢中未醒,張進寶用腳尖兒輕勾了床榻邊守著的紳毅的鞋麵小聲問:“三皇子的熱可退去些?”

  紳毅看著孟硯泓那慘白異常的臉搖搖頭,“還未。”

  張進寶的目光落在孟硯泓身前的傷處,之前在欒城時,三皇子不慎被羽箭所傷,入骨三分,箭頭被人淬了毒,還好處理及時,可餘毒尚存,因此引發高熱不退。

  “三皇子是不是在說什麽?”張進寶見孟硯泓蒼白的唇角微動,放下藥碗湊過去。

  紳毅忙探身將耳朵貼在孟硯泓的唇邊細聽片刻,這才側過頭去同張進寶道:“三皇子在念姚三姑娘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