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二章 一把刀、一張盾

  昌明殿。

  瑤台蓮花的銀燈燃的燈火明旺,亮如白晝,將外頭打進來的一抹月華都鋪淡許多。

  錦妃素手纖纖親自盛了一碗雞汁雪耳湯朝孟硯泓遞去。

  孟硯泓雙手接過,恭敬道:“多謝母妃。”

  錦妃雙目含笑似認真望了他片刻才道:“去蒼州走這一趟人可瘦了,是跟去照顧你的人不盡心?”

  “人還是那些人,並未有不盡心,隻是蒼州事多又忙,自不比在京中。”他規矩回應。

  “能者多勞,你父皇看重你,才讓你在大理寺掛了個差,試問這麽多皇子,誰還能像你一樣。”錦妃手執銀筷夾了一塊酥肉放在他麵前的白瓷碟中,“母妃瞧著你倒是欣慰,哪像你弟弟,整日的竟能惹我生氣。”

  “四弟年紀尚輕。”孟硯泓語氣淡淡,對錦妃的話接茬不盡,也說不上歡喜與否。

  “隻比你小兩歲而已,往後還需得你多多照拂他才是,你雖不是我親生,卻是我一手帶大,相較而言,你們兩個也更親近些。”

  聽得錦妃話中有話,孟硯泓笑意不達眼底,“母妃說的是,身為兄長,定要多關照弟弟的。”

  錦妃抿唇笑起,隨後話峰一轉,“自打你回來,可去見過姚家三姑娘了?”

  提到姚靜檀,孟硯泓珠目舒展,腦海裏又浮出白日裏她假裝受傷那一出,還有那拙劣的演技唇角不覺勾起,“去過了。”

  “姚家三姑娘,論家世樣貌與你也算匹配,隻是性子不大穩妥,當初太後給你們二人賜婚,多少也是可憐她父親姚之遠的臉麵。婚期既已定下,這也改無可改,隻是總覺著她這樣的性情倒還是欠缺了些。”錦妃將銀筷放下,緩緩而道,“原本我已經給你看好了一個,你們還曾有過一麵之緣,就是我的那個表侄女劉昕若,若非太後先一步賜婚,說不定現在你們的婚期也早就定下了。”

  孟硯泓麵容平靜,不置可否,瞧著錦妃似有話還未說盡,隻等著她說完。

  見他麵色未有異常,錦妃接著道:“昕若這孩子性子溫和安靜,可不似姚家三姑娘,我想著不如現在便開始籌辦,待那時兩個人一同嫁過來這也算是佳話一段。”

  這話聽起來似商量的口吻,可不能細思量,顯然是已經替他定下了,孟硯泓自知她為何將這女子塞給他,她越塞,他越不要。

  “多謝母妃為兒子著想,”孟硯泓微頷首,拒絕的幹脆利落,“隻是兒子不想娶劉家姑娘,父皇安排兒子入大理寺,此地積年陳案數之不盡,還需時常出門在外,何必帶著她一起東奔西走。”

  “隻是”

  “四弟年紀與她正是匹配,說起來,四弟也該成家了,”不等她說完,孟硯泓打斷她的話,有個人在身邊陪著他,凡事他也能收斂些,許是就不能再惹母妃生氣不悅了。”

  瞧著他麵容帶笑,卻難分真假,眉眼清晰五官可辨別,卻總透著一股子瞧不透的疏離,似遠似近。

  話倒是說的中肯好聽,卻是不容反駁的拒絕,錦妃哪裏甘心。

  還要再提,隻見孟硯泓身邊的小太監張進寶輕步入殿,先是給錦妃請了安,而後朝孟硯泓道:“三皇子,太子殿下正有急事找您,讓您立即過去。”

  聽後孟硯泓點頭,旋即起身朝錦妃作禮,“兒子需得過去一趟。”

  “既是太子有事,你便不要耽擱了,快去吧。”

  “是,兒子告退。”

  孟硯泓匆匆離了錦妃的昌明殿,來到太子的文華殿,本以為真有什麽要事,到了殿中卻見太子一臉笑意招呼他下棋。

  見狀孟硯紅一下恍然,倒露出鬆然的笑意來。

  “我知道你今日入宮去了錦妃那裏,想來鴻門宴不好吃,我便差人叫你過來。”太子麵前的還是上次二人未下完的一盤殘棋,他為黑子,孟硯泓為白子。

  “皇兄果然神機妙算,我正愁如何脫身,您便差人來了。”孟硯泓觀了殘局,仍是上次太子解不開的那步。

  太子自棋罐中捏出兩顆黑子在手裏把玩,一邊揣摩該在哪裏落子,一邊問道:“她可是又提了你的親事?”

  對麵的人點頭。

  太子輕笑,“你去蒼州的這段日子,她那個表侄女倒進宮兩次,這是不往你身邊塞個人她便放心不下。”

  “皇兄英明。”孟硯泓勾起唇角一笑。

  一局棋未下完,孟硯泓便趕在宮門下鑰前出了皇城。

  馬車緩緩駛入玉珀坊的怡暢欣苑——此處是孟硯泓在宮外的私邸之一,亦是太子所賜。自打成年後,孟硯泓便很少在宮裏居住,後聖上命他在大理寺掛差,他便幹脆長留在外,錦妃偶爾會讓他入宮,他以身有要事為由推脫起來也更為方便。

  可年節時也少不了要去昌明殿,無論如何,錦妃還是他明義上的母親。

  孟硯泓生母早亡,皇後身子又不好,隻能讓才出生不久的孟硯泓交與進宮多年都未有子嗣的錦妃撫養,兩年後四皇子孟長佑出生,表麵看上去錦妃對待兩個兒子都是一樣的,可孟硯泓自知,親疏有別,錦妃偏袒親生兒子,拿他當腳踏給親兒子鋪路的事也沒少做。

  每當錦妃對他稍近好些,孟硯泓便知她又是有事相加,就比如今日讓他去昌明殿用晚膳,明麵上是心疼他才從蒼州忙完回來,實則是想將自己的侄女塞給他做妾。

  孟硯泓在太子身邊,她總是不得安心。

  穿過垂花門,徑直入了房間,房裏隱隱的香氣讓他覺著熟悉,似在哪裏聞過。

  他側頭看到細邊木架上正飄煙的香爐指道:“這香”

  張進寶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忙笑應道:“這香是前兩日姚三姑娘送來的,但是您沒在,小人便收下了。”

  提到姚靜檀,孟硯泓才想起白日去見她時,聞到的也是這種香,一想她說起曾去過大理寺卻都沒看到他人,如今想來不光去了大理寺,竟還跑到家裏來堵他。

  他無奈搖頭,似笑非笑。

  “三皇子,天太熱,小人命他們去備些水,您先沐浴吧。”張進寶道。

  孟硯泓點頭,“嗯。”

  待張進寶出去,孟硯泓解了衣袍係帶,一物從懷中應聲而落,砸在他的腳麵彈到平氈毯上,發出悶響一聲。

  他定睛看去,一塊羊脂玉佩靜躺在腳邊,上頭的水藍流蘇還搭在他的靴麵上。

  他彎身拾起,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摔壞才又重新將其擱在桌上。

  這本來是今日要給姚靜檀的,揣在身上帶過去,反而忘了。

  由這玉佩起,他才想到,不僅忘了將這個給她,而且還忘記了拿她親手摘的桃子,一時懊惱,卻也有些無奈。

  大理寺事多又忙,他父皇將他安置在大理寺可不光是掛職,更多的是為太子安插勢力,皇後母家勢力單薄,自是給不了太子太多的助力,私下裏不知有多少人對那太子位虎視眈眈,皇上要的,不僅是讓他成為太子手裏的一把刀,必要的時候,還得是一張盾。

  孟硯泓輕捏了發疼的眉心,今日明明未喝酒,緣何覺著頭隱隱作痛。

  翌日。

  七月流火,本該天氣轉涼時,卻整日熱浪滾滾不停,今年夏日尤其漫長。

  臨近巳時末,孟硯泓在案室中翻看卷宗,手指才翻過兩頁,便聽門口大理寺右寺丞伍璋璃在大聲嚷嚷:“這不是靜檀嗎,又來給我送吃的?”

  說著,伍璋璃的手便朝姚靜檀中拎的食盒伸去,姚靜檀一手將食盒拎遠,一手指了身後兩個丫鬟玉珠玉寶所拎食盒,“這不是給你吃的,這些才是。”

  伍璋璃笑著朝門裏看了孟硯泓一眼,隨後拉長音道:“靜檀還真是厚此薄彼啊!”

  管他說什麽,姚靜檀才不顧,提著食盒入了門中,徑直走到桌案前,將食盒擺在桌案上,今日總算堵到他人了。

  大理寺閑人免進,孟硯泓任大理寺少卿,上頭還有大理寺卿段大人,可他是皇子,段大人更多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餓了吧?”姚靜檀衝孟硯泓笑笑,親自將飯食擺在桌案上,“你脾胃不好,用飯要應時。”

  瞧著桌上幾道精致的菜肴,姚靜檀十分有成就感,記得初學做菜時,她還將府裏的廚房燒了一半兒,好在沒釀成大禍。

  見她來,孟硯泓也說不上開懷與否,麵容平淡,反倒是伍璋璃樂了,他手裏拿了一碟子點心湊到二人跟前打趣:“靜檀你來的真是時候,我正餓的前胸貼後背呢,瞧你這點心做的,手藝照比之前精進許多。”

  聽伍璋璃在麵前聒噪,若不是有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在,孟硯泓非將他趕出門外不可。

  他自案前站起身來,垂目對對麵的姑娘道:“你隨我來。”

  他先一步出門,姚靜檀緊隨其後,身後伍璋璃咂咂嘴,“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兩個人非要到外麵去說悄悄話!”

  這會兒日頭正當頭,恨不得將人都曬化了,姚靜檀站在簷下陰涼處仰頭問道:“怎麽了?”

  他自懷中掏出那枚羊脂玉佩,遞到姚靜檀麵前,“前些日子你生辰,我在蒼州回不來,當地玉石富盛名,便請人給你雕了這塊玉佩。”

  姚靜檀開懷接過,通透的玉身上雕了一朵玉蘭,正是她喜歡的花樣,本來瞧著他臉色凝正,還以為他要說教,不想竟是為得這個。

  她低頭將玉佩掛於腰間,隨後抬眸問他:“好看嗎?”

  本意是想叫她出來同她講,往後無事不要往大理寺跑,瞧著她這歡喜的樣子,他的話也咽了回去,轉而道:“好看。”

  “明日你散值後若是沒事的話,我想讓你陪我去買些東西。”姚靜檀一雙杏眼睜的圓大,巴巴的望著他,盼的是他點頭。

  陪女子逛街買東西這件事孟硯泓素來沒什麽興趣,隻是二人也不常在一塊,一想到昨日的事,他於心不忍,於是便應下,全當把欠她的補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