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醒
  初春的成都,雨總是這樣纏綿著。

   靜靜的躺在床上,我一點力氣也沒有。閉上眼睛,努力地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可什麽也不記得了。

   殘留的酒精刺激著大腦,隱隱有些做痛。還好今天休息,可以多睡會,我暗自慶幸。

   手機響了。

   “醒了?”聲音有些生疏。

   “你是誰?”,我略帶輕蔑地問道。

   “昨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的家。車鑰匙在客廳茶幾上,車在你家樓下。我是楊曦。”說完沒等我出聲,她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楊曦,原來是她,我終於有了些記憶。

   楊曦是燕子的閨蜜。剛回成都不久,以前一直在上海工作,我和她僅僅隻見過兩次麵。

   燕子是我最好的一個女朋友,或者更為準確地說應該是我的準女朋友,紅顏知己那種。昨天燕子飛了北京,晚上是她打電話讓我帶楊曦玩的。燕子告訴我楊曦的父母去了雲南,她一個人在成都有些孤單。

   想到這裏,我有些歉意,準備起身給楊曦打個電話。但左思右想,還是忍住了。

   男女間的有些事,不能過分認真,禮節多了會生事端。這道理雖有些朦朧,但我懂。

   雖然還不到22歲,但我考慮問題通常都比較複雜。在經曆了太多與自己年齡不相符合的坎坷以後,我的心已經變得傷痕累累。

   接過電話我很難再入睡,這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習慣。起身抽了枝煙,簡單洗漱了一下,準備出去吃午飯。自從工作以後就和母親分開住了,因為在單位吃飯從不花錢,所以家裏很少開夥。我的廚藝其實一級棒,但鮮有展示機會。以前在燕子家為她做過幾次飯,每次她都吃得很香。後來慢慢地我變懶了,一日三餐除了在單位就是下館子,為此也惹來她不少報怨。

   至於我的工作,我會一直保密下去。不是賣關子,是不能說。

   走出單元,我遠遠就望見了自己的車。

   楊曦的技術真高!僅僅兩米的通道,車看似與綠化帶的邊緣已經接觸,走近才發現與綠化帶的護欄之間竟然還保有一絲頭發的間隙。我這樣說,絕無半點誇張。深夜在這麽窄的通道上她是怎麽做到的?想到這裏我不禁對她有些肅然起敬。

   這輛白色的“幸福小奧托”是燕子的最愛,有她在我從來摸不了方向盤。好在一周她沒幾天呆在成都,要不車主肯定就實際變做她了。“噗嗤”,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出了小區大門,我往西安路的方向駛去,那裏有一家火鍋味道不錯。雖然我沒有中午吃火鍋的習慣,但現在卻特別地想,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口中無味的緣故吧。到了店門口,我按了兩聲喇叭,老板四哥跑出來熱情地招呼我。大家以前是老鄰居,彼此間很熟。火鍋店當街而開,車需要停在其他地方,我把車交給了四哥,一個人走進店裏。

   跑堂的夥計小陳安排我靠窗坐下,遞來菜單,我隨手推了回去,隻輕聲說了一句:“老規矩”。“好的好的,軍哥老規矩。毛肚,黃喉雙上,外加小午餐(肉)一份,油碟幹碟都要,蒜重。”小陳吆喝著。

   我轉過頭靜靜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雨還在下,街上人車都很少。突然之間,一陣孤獨莫名湧上心頭。

   “軍哥,喝什麽?”,小陳打斷了我的思緒。“啤酒。哦,不不,白酒。半斤的文君”,我答道。“好好好,軍哥文君半斤”,小陳繼續吆喝著。這時四哥走了過來,關切了一句:“沒事吧白的?要開車。”我笑著對他說:“沒事,我幾時有過事?”“是是是,你絕對沒事,我知道。”他邊說邊坐了下來,把車鑰匙放在我麵前桌上。

   其實昨天的酒並沒全醒,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此刻居然還想喝。不過我的酒量是有口皆碑的,半斤白酒那也不能算作酒,偶爾喝醉全賴情緒而已。

   “昨天晚上,何東和眉眉來過,還有。。”四哥欲言又止。

   “別提那女人”,我起身就要走。

   四哥見狀一把拉住我,連忙說道:“好,不提,不提,我忘了你給我打過招呼”,一邊說一邊陪著笑。

   我坐了下來,沒再和他說話。酒菜上來後我幾口就喝光了半斤白酒,然後準備離開,菜一口沒動。四哥推辭著不收錢,我從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遞給小陳,轉身就走。送我出門時四哥嘴裏還在念著:“其實。其實。。”,聽得我心煩,頭也沒回。

   四哥想說的那個女人名叫殷小倩。

   小倩是我的初戀,是我絕對會明媒正娶的對象,如果沒有發生一些事的話。

   我很早以前就把她帶回過家,街坊鄰居都知道,四哥更是非常清楚。

   她念完高三後說要去廣州實習,我勸她別去就留在成都。我說我能養活她,舍不得她,可她堅持要去。她說自己學的東西隻有在沿海城市實習過才會更有價值。其實我也知道象“公共關係”專業在成都這樣的內陸城市很難有發展空間,何況職高文憑也隻能勉強找一般的工作。她是很要強的人,我一直堅持會傷她的自尊,所以最後默許了。

   她一年以後回到成都,整個人完全變了。曾經的清純沒有了,曾經的好強沒有了,每天除了打扮就是玩,根本不知道她的那些錢是從哪裏來的。我問過很多次錢的來源,她卻從不告訴我答案。雖然對我出手很大方,可我總是心存焦慮。

   直到第二年國慶,謎底才被揭開。

   我頭一天同她講好次日去看看外婆,可到了約定時間卻怎麽也見不到她的身影。我連續給她打了好幾個傳呼,她都沒回,我非常生氣。到了下午三點過她才給我回來電話,說有事來不了,晚上直接到我家去,我一聲不吭地就給她掛了。煩悶之餘,來電顯示器上的號碼讓我產生了興趣;那是一個尾數8888的座機號,按照我那點小小的江湖經驗,大概能猜出是什麽樣的地方。晚上回家後我把這個號碼撥了過去,聽筒裏傳來非常標準甜美的普通話:“您好,這裏是錦江賓館。請問有什麽事能幫助您?”

   一向引以為豪的直覺,這次繼續靈驗。

   我衝下了樓,想在賓館門口堵住他們,但這時已經晚了。

   遠遠看見她下了出租車,我立即轉身回到屋內,裝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等著她。

   她開門時,我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我站起身來,朝她緩緩地走過去,輕輕將她擁著。她身體僵硬,微微有些發抖。我牽住她的手,冰涼;望著她的眼,離散;我知道,她有愧疚在心。

   她想說話,我用手指擋住她的嘴唇,搖了搖頭。她的視線在滿屋中遊離,獨獨不接觸我的眼睛。最後,停留在了電話機上。她沒去按重撥鍵,也沒查閱撥出話碼,她其實已經明白了我搖頭的用意,這是我們之間多年形成的默契。

   她跪在我麵前,把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包括他們的相識,包括他的到來,包括他們之間所發生過的一切。

   我沒有讓她起身,任由她跪著,直到她的額頭在地上磕出了血,我才止住她。

   我給她父母打去了電話,讓他們來把她領走。她母親來時在我家裏大吵大鬧,說我無情無義,整條街都能聽到她的漫罵聲。

   我無情無義?當我聽到這話時眼中滿是淚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為女人落淚。

   從那以後,我們再無聯係。凡是和她有來往的朋友,我統統斷了關係;而我的朋友,也絕對不會在我麵前提起她半個字,唯獨四哥是個例外。四哥向來喜歡小倩,他們很早就以兄妹相稱,他覺得她可憐,總想勸我回心轉意,我以前經常為這事跟他紅臉。慢慢的,他也懶得說了,今天不知是中了什麽邪。

   從四哥那裏離開,我來到了草市街。

   草市街是成都非常有名的一條街,**高檔時裝。我們家在這裏有一間鋪麵,每個季度都能收不少的租金。租鋪麵的叫紅姐,她所賣的男裝很暢銷,在成都“操哥”界享有崇高聲譽,同時她的人脈資源也極為豐富。

   見到我的到來,紅姐放下了手中顧客迎了出來,滿麵春風。“哎呀,等你好久了軍軍,媽媽還好嗎?錢給你”,說完就打開手提包遞給我一個信封。她和我們家合作多年,我爸在世時他們就曾在安順橋的小食品批發市場一起做過生意。她遞來的信封我從未當麵打開過,我想這個舉動一定會傷害我們之間長久建立的情誼。

   “點下點下”,她對我說道。我笑著搖了搖頭,“沒必要”。“過後不認哦”,紅姐也笑了。“說這些。那我走了紅姐”,我匆忙給她告別。她點了點頭,又回去忙自個兒生意,我們的交談前後用時不到一分鍾。

   老實講,我是不怎麽喜歡生意人的,雖然家中長年做著生意。首先自己對做生意不感興趣,生意人很難對人實在,這我從小就知道。再說我自己根本沒什麽生意頭腦,不太喜歡利益的算計。不過話說回來,沒吃過豬肉卻總是見著豬跑長大的。誰要想騙我,也不是那麽容易。

   我到了街對麵的金盾**店,給自己挑了兩件襯衣,而且直接用信封裏的租金付款。結帳一千四,還剩七千六,沒錯,我暗自輕噓了一口氣。如果這時我發現信封裏錢的數目不對,那是沒有任何辦法的,這個啞巴虧隻能自己吃。“還好,還好”,我甚至有些感謝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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