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真是造孽喲,好端端的,一把火就燒沒了。”

   “是呀,昨天路過時還好好的呢。”

   “除了他家丫頭,我看他們夫妻兩個奇怪得很。前天我路過時的時候聽到他家傳出乒乒乓乓的響聲,還以為遭賊了,想到要回家煮豬食就沒管。現在又無故起火,該不會是仇家尋仇來了吧?”

   “別亂猜,阿靖她娘說是她半夜起床小解,不小心打翻了油燈,結果這兩天太陽大就燒起來了。鄉下的日子本來就不好過,現在所有家當都燒光了,以後要怎麽過喲!”

   圍觀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議論,按照商量好的,成振清裝病,顧子衿大哭,成靖寧隨機應變和村民周旋。村裏人素來知道顧子衿是個紙糊的美人燈不頂事,家務多由成靖寧操持,現在頂梁柱倒了,擔子全壓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忍不住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成靖寧聰慧穩重,在灰燼裏搶了一些鍋碗瓢盆和半兩銀子出來,打起精神應付完多嘴的村民之後,到村長家借了牛車,把受傷的成振清和一些還能用的東西運到鎮上去。

   “多謝大牛哥。”在普新鎮唯一一家客棧安頓好後,成靖寧送村長的大孫子到鎮場口。

   大牛推回車錢,說:“你家遭了禍,成大叔又受了傷,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這些錢你留著自己用吧。”

   成靖寧感激萬分,說:“多謝牛大哥,等我爹重新上工再補上。”

   回到客棧,成靖寧借廚房熬了烏魚湯,點了幾個小菜。成振清傷得嚴重,得養上幾個月,一直住客棧不是辦法,用過午飯之後,她琢磨著在鎮上租房子暫時住著。說了打算之後,成振清點了點頭,交給她二兩銀子:“慢慢找,別急。找到什麽樣的就租什麽樣的,不用挑。”

   “我知道了。”成靖寧接過二兩碎銀子,沒有懷疑的離開客棧,去尋他們接下來的住處。

   成靖寧離開之後,顧子衿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滾了下來,“什麽時候才會好起來?”

   “快了,挨過這一陣就不用受這苦了。”成振清撫著妻子的手,柔聲安撫道。小女兒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才到海南時日子過得艱難,一家三口又飄泊不定,一度以為養不活了,幸好幾次大災大病都挺過來來,堅韌得像鄉野裏的草,沐風浴雨,頑強的生長。逆境之中,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聰慧,一次一次幫他們度過難關。回去以後,不會再讓她受累了。

   奔走一個下午,成靖寧終於找到合適的房子。她本就能說會道,加上模樣乖巧,自帶我見猶憐的氣質,很容易勾起人們憐憫弱小的善心來。得知她家被火燒了,一無所有的來到鎮上,往日交好的米糧鋪老板娘和客棧老板拉了她一把,幫著奔走,這才以每月一百文錢的價格租下一個小院。

   謝過兩位好心的老板娘之後,成靖寧回到房間和成振清夫妻說了下午的事。“是客棧老板娘和米糧鋪老板娘幫我一起找的房子,在露水河邊,是一個小合院,戶主做生意搬到崖州縣城去了,房子一直空著。聽了家裏的事之後,戶主的娘可憐我們,便宜租了,明天我去收拾收拾。”

   成振清往日獵來的獵物就賣給這家客棧的老板,加上成靖寧會做菜,幫著出主意弄了幾道好菜,一來二去就熟識了,至於米糧鋪老板娘,則是買米買麵時結識的。兩位婦人好心,一聽說他們家出了事,就放下手裏的活計來幫忙。

   接連兩日,成靖寧一直忙上忙下,顧子衿怕她累著,開口道:“我也去吧,你爹今天好些了,不用人看著也行。”房子不大,但收拾起來頗為費力,成靖寧想了片刻,點了點頭。

   搬進新家,成靖寧拿了銀子買了日常生活用具回來,安排妥當之後,晚上躺在床上沾枕就睡。這兩日一直忙著掩飾忙著搬家,各種事物占據著腦子,現在一閑下來,那日血腥的場景不自主的浮現在腦海裏。一屋子鮮血和屍體,在靜默的夜裏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閉上眼,腦子裏是揮之不去的血,睜開眼,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和沒有半點動靜的老房子,將成靖寧心裏的恐懼放大無數倍。

   無論怎麽著,也抹不去那天的記憶。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夢裏惡鬼纏身,深陷夢魘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腦子清醒得很,身體半點動彈不得。慌忙之中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才脫身,睜開眼時,天已蒙蒙亮。

   成靖寧抱著薄毯在床上坐了一陣,才穿好衣裳去做早飯。藥和烏魚粥放在爐子上慢慢的熬,準備蒸饅頭時發現昨天忘了買酵母。換了鞋出門,恰逢今日趕集,早有鄉下的農民挑著擔子進了場鎮,早點攤兒也早早的開了門,她買了四個饅頭並一些鹹菜和鹹鴨蛋,回到家裏把饅頭切了片,裹上雞蛋用油炸了放到筲箕上瀝油。

   搬了新地方,顧子衿晚上也睡不踏實,早早的就起了,發現成靖寧起更早,問道:“這麽早就起了?”

   “才搬來,有些擇床,娘昨晚也沒睡好?”成靖寧已經做好了早點,在院子坐著發呆。

   “是啊,才來有些不習慣。”顧子衿自嘲的笑道,她從小嬌氣,當初說來照顧丈夫,這些年添的亂比幫的忙多。在越加懂事的女兒麵前,更不好意思。本想著成靖寧沒醒,準備到廚房做飯,才發現一切已經做好了。

   成靖寧收回飄遠的思緒,揉了揉沒有精神的臉,打起勁來問道:“爹醒了嗎?”

   “醒了,要喝水。”

   顧子衿幫著成靖寧抬了矮桌到裏屋,端了早點到房裏。“這又是什麽吃法?”成振清指著炸饅頭片笑問道。他本是皮肉傷,沒有見骨,養了兩日,精神和力氣恢複了少許。

   “早晨買了幾個饅頭回來,切成片,裹了雞蛋再用油炸。早之前就想做了,今天正好有白饅頭。爹嚐嚐看。”成靖寧夾了一塊到成振清碗裏,又夾了一塊給顧子衿:“娘也嚐嚐。”

   饅頭片外焦裏嫩,平日裏胃口小,今日更無食欲的顧子衿也一鼓作氣的吃了兩塊,並一碗稀粥。“又到哪兒偷師學藝了?”成振清和顧子衿一樣,吃了之後讚不絕口道。

   這回成靖寧不亂找借口,說:“自己琢磨的。”

   早點之後,成靖寧上街買了好些東西回來,生活用具,瓜果蔬菜,海魚鮮肉,大骨補品,滿滿的提了兩籃子。忙了一上午才置好這些東西,買豬肉和排骨時,見到屠夫揮刀時血肉四濺的場景,恍惚看到了一地的血和殘肢內髒,忍不住作嘔,跑到街角巷裏把早晨吃的東西吐了個幹淨。

   回到家裏,對著還帶有血絲的排骨和鮮肉,愣是下不了手,惡心的感覺又浮上心頭,這回卻是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聽到聲音,顧子衿放下手裏的雞毛撣子趕去廚房,看到臉色煞白的成靖寧,忙道:“不舒服嗎?”

   “沒事,這兩日腸胃不舒服,等會兒喝點藥就好。娘,我要做午飯,你來搭把手吧。”就和學醫的學生第一次解剖屍體一樣,成靖寧看到肉類和骨頭就覺滲得慌,不敢一個人麵對平日裏常見的東西,叫上顧子衿在旁邊壯膽。

   饒是如此,成靖寧握著刀的時候,手仍抖得厲害,切肉時,恍惚看到砧板上的是一條人腿,嚇得慌忙丟了菜刀。顧子衿被成靖寧的一番動作嚇到,問道:“怎麽了?”

   “沒……沒什麽。”成靖寧撿了地上的菜刀和肉,重新舀水洗幹淨了。忍著惡心和恐懼,顫著手做好了一頓午飯。正午時分,她端了碗,夾了青菜端到屋外去吃,慌慌張張的,弄得顧子衿莫名其妙。

   成振清沒怪成靖寧不守規矩,問妻子說:“靖寧今天怎麽了?”

   顧子衿幫丈夫盛了一碗骨頭湯,說:“我也不知道,瞧著她像在怕什麽東西。平日裏做飯從不主動讓我幫忙,今天破天荒的讓我搭手。正午切肉的時候,不知怎的丟了菜刀。”

   成振清大抵明白是怎麽回事,殺手來殺他們那天,堂屋裏血流成河,滿地狼藉,五具屍體亂糟糟的橫在地上,她怎能不怕?平日裏再怎麽要強,也不過是個九歲的小女娃。他第一次上戰場,見到戰場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也嚇得好幾晚睡不著覺。“晚上你陪她睡吧,我這裏你不用守著。”

   躺在床上,顧子衿已經睡著了,成靖寧依舊難以入眠。三歲的時候,她就一個人睡了,身邊多了一個人更睡不著覺。待到下眼皮再也撐不起上眼皮的重量時,才勉強眯了一會兒,照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血,冰冷泛著寒意的屍體,還有猙獰恐怖的惡鬼。

   驚醒之時,全身已被冷汗打濕。現在是夏夜,木窗外是朦朧的月光,心裏裝著事,看任何黑影都忍不住害怕。

   進入七月,稻子已經成熟,目之所及是青黃的一片。他們家在三灣村有兩塊稻田,成靖寧琢磨著回去收稻子。“娘,午飯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到飯點的時候熱一熱就能吃。”成靖寧收拾好了灶頭,背上背簍和幾個麻袋,拿著鐮刀和幾個銅錢準備出門。

   成振清手臂和腿上的傷還未痊愈,收稻子的活兒隻能交給成靖寧去做。幸好稻田不多,這回不用拌桶、打穀板和鬥房等大而重的工具,隻用鐮刀割了稻穗背回家曝曬幾日,她揮不動連枷,到時候就用搗衣棒脫粒。“我跟你一起去。”顧子衿洗了手追出來說道。

   成靖寧婉拒說:“隻有兩塊地,我很快就割完了。爹身上還有傷,娘你留下照顧爹。”顧子衿不是做農活的料,去了也幫不上忙。

   鄉下收稻子是大事,挑個大晴天,邀請村裏力氣大的青壯年來幫忙,爭取早日忙完田裏的活,好種第二季的秧苗。今天正好是村長家收稻子,置辦夥食十分重要,家裏的媳婦到鎮上買肉、蔬菜和麵粉等東西,成靖寧能搭順風車回去。

   “多謝大娘。”成靖寧給了兩個銅板做車錢,回三灣村的路上,她已和牛大娘商量好了,她割完稻子之後,借村長家的牛車把稻穗送到鎮上,到時候給十個銅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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