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試問 第十八章 書齋有祟
  “師兄,你說,這凡人為何能作出如此之多的珍饈?就連我手中這小玩意兒亦是甜美上口。”

  茫茫人海中,一襲道袍熠熠亮目,平冠黃帔,不過袖口紋著紫雷,倒有別於尋常道服。

  小道士嬉笑著回首,揮了揮手中的糖葫蘆,興致不減,側著臉請教身後稍長的青年道士,目光卻極不安分的瞟向兩旁的攤販。

  隻聽小道士繼續娓娓道:“人間百味,遠非在道觀裏就涼水啃饅頭可比,師兄,修仙者這禁那禁,實在無趣,還不若這凡俗匆匆一世,或數十死、或百歲亡,至少嚐盡萬千滋味,足矣。”

  小道士咬碎最後一顆糖葫蘆,略帶惆悵,借咀嚼吞咽後回味的短短幾息長歎一聲,不止是可惜那糖葫蘆入肚,還是其他。

  小道士抹嘴,又道:“世俗追戀仙途,唯修仙者知其中苦澀,壽元悠長、上天入地,嗬,興味索然,倒不如不唉!”

  青年道士生得出塵,不沾煙火氣,端看著確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許是青年道士相貌俊秀易博得好感,許是凡俗對尋仙問道者的天然敬畏,又許是二者皆有之。

  周遭行人紛紛自覺避讓,稍稍為二人開出了條小道,縱使長街中人如車水馬如龍,亦不阻擋這大小道士二人通行。

  青年道士額間微皺,清秀眉目裏透出嗔責,瞧見青年道士的神色,小道士不敢再多言。

  青年道士麵色回暖,柔聲道:“阮師弟,但凡遇事切記毋妄言,要愛惜羽毛。還有,莫再胡思亂想,平白攪亂自己的道心。”

  小道士脖頸微縮,雖心中稍存芥蒂,思緒仍繚繞在修仙所為之上,但不敢有絲毫違逆,對這個師兄,姓阮的小道士倒甚是敬重。

  小道士弓身向青年道士行道禮,恭敬應諾,衣訣飄飛露出了腰間的掛飾,是一樸素的葫蘆。

  已不難猜,這阮小道士與傷白玨的那位,正是同一人,而他跟前的青年道士,不必贅述,赫然是淩溟無疑。

  淩溟與那阮小道士一路禦劍乘風,腳程定然非尋常凡俗可比。

  二人穿過黃沙、烏瘴,仙氣耗盡時則落地歇息冥想,亦足足花費了月餘時日,方才出了蠻荒,得見人煙。

  月餘說長亦可,說短亦可,卻足夠使二人關係出現轉變,由陌生發展到熟絡。

  在道觀時,若提及淩溟與師兄弟之間往來,感情倒還不若他對觀裏藏經閣內滿閣書卷來得深厚,至少他卷卷粗讀過。

  觀中輩分近的同門,淩溟也記不全,見麵可叫出名姓已是奇跡,何談交情深淺。

  如不是師傅吩咐,淩溟至今竟不知有著位阮姓的師弟,亦是自家師傅之子。

  隨著交流漸多,雙方溝通愈發流暢,無形中減了層隔閡。

  這位看似成熟的阮師弟,確是不符其年齡,難得的少年心性,情緒易受波動,凡事思索稚嫩天真

  想來是久待觀中,涉世未深,暫不受外物熏染的緣故。

  淩溟天性涼薄,若非月餘為伴,私下觀察,這阮師弟赤子心腸,不覺著討厭,又怎會貿然出言相惡。

  這世間總是要隨波逐流的,不管凡俗,抑或修仙界,但凡與絕大部分向左,便被淪作異端,受盡排斥,甚至迫害。

  特立獨行,所需要的絕不僅僅是過人的膽氣,更憑借一腔孤勇,而後那人。

  一無所有。

  淩溟拂袖,麵色淡然兀自前行

  ,輕鬆穿行人海,阮小道士如影緊隨,腰間的葫蘆因此輕晃。

  驀地,淩溟忽然駐足,半仰朝西側天空望去,小道士覺察,下意識西瞧,卻是間破落書齋,看那陳設想來有些許年頭了。

  小道士初時未感知任何異常,視線兜兜轉轉,又回到淩溟臉上。

  當瞥見淩溟目光深處掠過的那絲凝重,小道士片刻失神,呢喃道:“師兄?”

  待恢複思考,小道士猛然扭向書齋,仙氣覆眼,下一息眼前所見景物便全然不同。

  書齋上空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黑氣,隱晦且深邃,充斥著邪氣,在感知到的那瞬,厭惡感第一時間縈繞上小道士。

  是祟,邪祟,小道士不覺攥起拳心。

  祟,是妖的一種,有別於尋常妖族,非獸類修成。

  是由相對純粹的靈氣借助某種契機,而後依托死物脫胎,凝聚出形體,隨修行漸深,衍生靈智,化為妖。

  祟靈智初生時,較之獸類更易受各方因素影響,產生質變。

  善為靈,蒼生福之;惡成邪,必有大禍。

  淩溟收回視線,餘光覽盡小道士麵容浮現的躍躍欲試,淩溟眼眉低垂。

  “走吧,找家客棧投宿,暫時逗留幾日,觀望一二,再做打算。”

  “師兄,不能等啊,除惡務盡。”

  “那祟的邪氣還不算重,或許仍有轉機也未可說,你須曉得,世事並非僅有黑白分明,是極其複雜的,想來日後你便會明白。”

  淩溟與他講這些,同他所遇所見,平日在觀內耳濡目染的大相徑庭,實在有悖他處世原則,小道士自不樂意聽。

  小道士認為,正是正,邪是邪,世間萬物,不歸前者便屬後者,正需輔,邪當誅,如是而已,哪裏存在那麽多含糊不清的物什。

  小道士意動,身體略微前傾,小道士剛有所動作淩溟便已猜透。

  小道士打什麽算盤淩溟如何不知,無非是想先斬後奏,甚至於逼他。

  若小道士性命受到威脅,淩溟自然不會作壁上觀,那時即使不願出手,亦要違背意願。

  淩溟憑空一指,虛點在小道士額前半寸處,淩溟指尖溢出個蠅般大小的金色小篆,定睛細看是個‘封’字。

  少頃,蠅頭小字消沒在小道士眉心,隻餘留下條紫金豎紋。

  小道士麵色驟變,露惶惶之色,幾近失聲,顫道:“師兄,你對我做了什麽。”

  小道士依舊能夠感知氣府中的仙氣,卻無法調動分毫,仙氣如眠,縱在氣府內遊走亦是緩慢。

  “不過是道鎖仙符,可暫錮你氣府,使你無法調轉仙氣,師傅為防你惹禍,臨行前交予我,師弟安分些,走吧。”

  “憑什麽?除妖不是我輩本分嗎?縱容妖類貽害,與它們何異?視而不見,你同是行凶者!師兄,你的道理,我,不服!”

  小道士咬牙,甩袖朝書齋徑直走去,淩溟知他憤懣,也不再阻他,此時他已無法調動仙氣,待他冷靜後,大概不會作出過激舉措。

  “師弟,道理總是越辯越明的”

  淩溟喟歎,以他的立場而言,用了這般手段,強迫小道士,實是下策之舉,卻未覺著有半分不對。

  淩溟無奈搖頭,旋即亦往書齋方向而去。

  隨淩溟逼近,書齋內的祟似覺察淩溟身上浩瀚磅礴的仙氣,本能地感到了威脅,半空中的黑氣收斂。

  祟散發的邪氣本就極淡,如今祟有意隱

  藏,便再難探知,怪哉,怪哉。

  淩溟微怔,這祟在淩溟感知中境界微弱得很,並未讓淩溟覺得危險,這也是他短時間內放任這祟的原由之一。

  但將邪氣隱藏,明顯不是以這祟的境界該有的手段,倒值得深究一二。

  淩溟思緒遊離時,未停下腳步,仍繼續靠近書齋。

  書齋牌匾紅褪墨殘,齋門緊閉,小道士急促敲打老舊木門,發出‘吱呀’聲。

  小道士瞧見了淩溟,卻佯裝無物,自顧叫門,也不管他。

  小道士聽見門閂鬆動的聲音,齋門漸開,小道士微顯喜色,未幾,他下意識側身。

  雖無法調動仙氣,但小道士的反應亦是靈敏,閃過了劈頭砸下的掃帚。

  “你們逼死我家兄長,又不許書齋開業,何處找來錢銀還你們,莫不是要再取我性命才肯擺休?”

  行凶的是位女子,一身縞素,白淨的麵容上帶著慍色,看來怒極,卻又突兀地懸掛兩行清淚。

  話音未落,這女子久居閨中本就柔弱,一時動作過猛,掃帚脫手,無力倒在地上。

  而女子亦不巧踩中自己的裙擺,身形失穩便朝前栽倒,小道士是打算出手攙扶的,卻顧慮起男女有別,硬生生止住半伸的手。

  小道士猶豫間,時間自然不會為此停歇片刻,女子跌勢依舊。

  淩溟與此同時緩緩回神,見狀迅速向前大跨一步,就立在女子將落之處,女子栽入他胸膛,隨即撲個滿懷。

  淩溟順手護住,幫女子穩住身形:“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平複驚魂,抬頭自然瞧見淩溟道士打扮,怒氣全無,無意中竟對視一眼,女子慌忙蜷首,莫名露出小女兒的羞態。

  “清月無恙,多,多謝道長相救。”

  常言,女要俏,一身孝,女子衣著素縞,再加上麵容的嗔怒消融,一如其名般,原是個極溫婉動人的女子。

  曉風拂動女子青絲飄起,於淩溟鼻翼打轉,清淡的月桂香自女子發梢鑽進淩溟鼻腔,淩溟當下心一紊,呼吸稍亂。

  淩溟發覺此時體位已然僭越,確是不符道觀規矩,匆匆鬆開手,好在清月腳下踩實,不至摔倒。

  “是我冒犯了,姑娘勿怪。”

  淩溟俯身不住鞠躬,十分拘謹。

  “噗嗤”清月擦拭兩頰清淚,見淩溟如此小心,隨之掩唇發出銀鈴笑聲,淩溟臉側抬,略有疑惑。

  “道長,你不必如此,我笑隻是見道長這般,覺著可愛,呀,瞧我這嘴,該打,道長別生氣。”

  清月意識失言,作勢輕拍數下小嘴,倒是俏皮得緊,又繼續道:“小道長叩門太急,我誤認作債主上門,說來,還是我有錯在先,尚未搞清狀況,就胡亂動手,幸好沒傷著小道長。”

  清月朝小道士欠身,表示歉意,小道士方才猶豫而險些讓她受傷,已是懺愧,此時好不尷尬,輕輕撓頭。

  “師弟,清月姑娘雖這樣說,但你總不會當真吧?此事錯在你,縱想閱覽書籍,也不可猴急,向清月姑娘道個歉。然後咱們去投宿,改日再登門”

  小道士見淩溟想要隱瞞祟的事,少年叛逆,性子一起自然不會讓淩溟如意。

  “師兄,你撒謊作甚?姐姐,我與你說,這書齋中,有妖怪。”

  清月聞言,難置信地望向小道士,瞳中淨是錯愕,又轉向淩溟,盯住他雙眸,似征詢他答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