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試問 第一章 我欲執劍問山海
  自那場劫難已過五年,蠻荒本就是極南,五年間這片荒蕪未曾有造訪的遠來客。

  村子的廢墟上覆滿青苔和雜草,綠色氤氳。

  隻是少了生人的氣息,一片死寂。

  蠻荒的野獸在惡劣的條件下生存,獸性凶戾。

  卻也始終在村子方圓五百裏外活動,不敢踏足村子半步,似乎本能的畏懼什麽。

  村子正中央的廢墟被清理出一片空地,有規律的擺放了一方巨石陣。

  石陣冥冥中,竟暗合了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數。

  而天上的豔陽大部分熱量似都被引渡入石陣內。

  在石陣內足以讓人精神一,其中的天地精華明顯比外頭濃鬱數十倍。

  一塊塊巨石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拳印,以及斑駁的血跡,乍一看觸目驚心。

  死寂中,隱隱約約的呼吸聲越發刺耳,竟是一少年,盤坐在巨石陣內,閉目冥想。

  少年一呼一吸間,形成了某種有規則的律動,有序地將天地精華引渡進體內,再把汙穢從口鼻送出。

  少年就在那盤坐,倚靠一塊巨石不斷運行吐納法,仿佛渾然天成,與天地融為一體。

  若是有修仙者瞧見,定會大驚,少年所用的或是極為高明的吐納法。

  高級的吐納法,縱使是修行得道者亦趨之若鷲。

  修仙本就是要逆入天道,以凡俗之軀,行不可能之事。

  絕非一朝一夕可成,而首先要跨過得便是壽元的關隘。

  壽元長短自輪回降世,天道已定下,而修仙之人輔以靈果仙藥,可以延年。

  但人的軀體終會老化腐朽,即使再長的壽元可用於證求大道,可窮極一生,不過徒勞一場。

  吐納法的功用此刻得以凸顯,修仙之人憑借吐納法洗伐身體,錘煉五髒六腑,排除體內毒素和雜質。

  當修仙者的身體調整到完美的狀態,能加強自身對靈果仙藥的吸收,起到一定程度的加成作用,提高功效。

  還能夠使修仙者對天地精華更加敏感,裨益修行,有助於修為提升。

  因此高級吐納法,在修仙界中千金難求,甚至真正絕世的吐納法,可能引發一宗乃至一國的死戰。

  少年的耳朵動了幾下,似乎聽到了某些聲響。

  他緩緩睜開雙眼,隨之呼出一口濁氣,濁氣瞬間被巨石陣內精純的天地精華抹消。

  一陣草木窸窣聲傳來,忽遠又忽近,幾息後一條黑犬衝進了巨石陣裏,少年並沒有出手阻止。

  這條狗不一般,至於為什麽覺得它不一般?

  或許是它鬆開口中的野兔,然後笑了吧。

  是的,笑了。

  如人一般笑了!

  以及它紅綠交雜的獸眸裏,流露出了對少年的嘲弄。

  更過分的是它口吐人言了……

  “離恨小子,怎麽樣?本座就說這山海經卷中的九龍回日,沒那麽容易悟吧。”

  而少年,也就是離恨,似乎司空見慣了,對於條普通的狗說人話,並沒有表現出驚訝的神色。

  離恨兀自撿起地上的野兔,開始剝皮,若有所思,隨口回答道:“嗯,堪堪參透三成,總覺得缺了什麽,我一直無法突破瓶頸。”

  “什麽!三成?才月餘,就……還勉強入眼。”

  黑狗獸眸一轉,強行改口。

  可能明顯看出它的震驚,也幸好離恨心思不在此,否則它一眼就該穿幫。

  可離恨天賦如斯,讓它如何不震驚?

  它教給離恨的山海經卷,是上古修仙秘法,在上古出了名的威能大、修成難。

  甚至有修仙者修習山海經卷,窮極一生修為未曾寸進,最後耗盡壽元恨然離世。

  正因為其隱晦深奧,才致使失傳,若不是它活的年歲久遠,還真教不得離恨。

  活的久遠?

  一條黑狗壽元正常不過十數載,而上古距今,數百甲子。

  就算黑狗通靈修成妖,也無可能。

  畢竟仙果靈藥縱能延壽,可壽元總有窮盡時,若沒有滔天修為,

  上古至今已成枯骨。

  何況上古還出現了一場天道浩劫,無論仙、魔、妖,皆無幸存。

  但,若它是條被饕餮奪舍的黑狗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饕餮是上古四仙四凶之一,對它們而言,千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同時它們暗合大道,受天道庇護,自然免於浩劫。

  至於饕餮身為高貴的上古凶獸,為何要奪舍一條黑狗?

  這真的隻是一個無奈的選擇,對此,他本人,額,本獸也很無語。

  緣由還需要追溯到五年前。

  饕餮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態,燃燒全身妖力,衝向男子。

  像饕餮這種上古遺留的老古董,活得越長,越知生命可貴,自然越發惜命。

  最後一刻饕餮還是猶豫了,將自己的靈魂附著在一處傷口處,緊接著在完成自爆前將傷口處的肉塊割離。

  最終因緣際會,讓條黑狗吃下了肉塊,饕餮隻好認命。

  也得益於這招金蟬脫殼之法,饕餮雖喪失修為,但勝在得以保全性命。

  這就是為什麽自爆的威力不弱,而男子卻無甚損傷的緣故。

  饕餮的自爆看起來聲勢浩大,實則外強中幹。

  不過倒還真把男子唬住了,一招移花接木,五年間男子沒再來過一次。

  離恨已經用樹枝將兔子穿好架住,燃上火,饕餮就伏在一旁,慵懶地瞧著他。

  離恨拾起一根樹枝,下意識地挑動著柴火。

  他幽邃的瞳孔裏,是一簇火光在生生滅滅。

  驀地,離恨的神色出現了變化他眼睛亮了起來,手腕隨心而動,樹枝在柴火中來回遊走。

  饕餮此刻慵懶盡去,瞪大一雙犬目,盯著離恨手上的動作。

  那正是山海經卷中的九龍回日,饕餮心中掀起一陣波濤。

  這小子,實在是……

  當薪火燃盡,離恨同時停下動作,大出一口氣,恰好把九龍回日完整地施展了一遍。

  隻是如今的離恨,還連入門也算不得。

  不過依樣畫葫蘆,隻得其行,未含神韻。

  沒有半分威能,施於實戰,落敗隻在呼吸間。

  “阿福,你看到了嗎?九龍回日是劍招,你還道是拳法,害我走了許多彎路。”

  離恨臉上露出得色,衝饕餮揚起腦袋,似是炫耀,又似在討求誇獎,反而給人一種驚豔的感覺。

  因為離恨看起來十分成熟,喜怒不形於色,這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紀。

  原來他也隻是孩子啊。

  半大的孩子。

  人總是患著先入為主的弊病。

  饕餮哼唧了一聲,很不滿離恨替它取的這個名字,無力地反駁了一句,道:“本座又沒用過劍,哪知道這些。”

  這還真不怪它,身為上古四凶,它與人鏖戰,隻出蹄爪。

  它不懂劍隻是尋常,畢竟也用不上。

  這種外物,還不如它的肉體來的實在。

  “你……”

  離恨氣結,起身到巨石陣的另一頭,以樹枝為劍,將九龍回日重新演練,一遍遍不斷鞏固。

  隨著時間推移,日色逐漸下沉,離恨的劍招也變得嫻熟,開始有些形似。

  饕餮則毫無形象地趴在火堆邊,啃咬著那隻烤好的兔子,全無半點身為上古凶獸的自覺。

  “阿福,回家了。”

  饕餮聞聲,朝離恨齜牙,滿是不樂意,似在嫌棄離恨打擾它的盛宴。

  離恨早習慣了饕餮的反應,也不理它,丟掉手上的樹枝,徑直離開。

  饕餮想到晚上的食物肯定比烤兔好,不能都便宜了離恨這小子。

  轉念及此,饕餮甩幹嘴邊的哈喇子,屁顛屁顛跟了上去。

  待到村口處,離恨忽的駐足,讓饕餮險些一把撞上,饕餮瞬間炸毛。

  饕餮剛準備開口怒罵,卻見離恨將手收到身後,隱晦的暗示它保持安靜。

  饕餮立刻禁聲,透過縫隙,瞧見前頭竟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二八年華,卻是嬌

  人的樣貌,容顏倒無可挑剔。

  饕餮疑心大起,這村子荒了四年,前不挨村後不著店,村外又是野獸四圍。

  不曾見有生人來過,如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莫名來訪,哪兒都透著詭異。

  饕餮鼻子抽動,一陣細嗅,可撲鼻香風,讓它直癢癢,根本沒聞出端倪。

  “小郎君,請問村裏可有人居住?或是前方可有店家?”

  那女子的聲音媚骨柔腸,如春風過境,直教人渾身酥麻。

  隻見那女子扭著腰肢,滿是蠱惑的味道,似有意無意挑逗著離恨。

  但明顯她尋錯了對象,以離恨的年紀,身體並未成熟,又常年隻同饕餮接觸,對男女之事知之甚少。

  因此女子的刻意賣弄,無異於對牛彈琴,平白負了這萬千風情。

  “前頭是座孤村,四處荒山野嶺,姐姐還是打哪來回哪去妥當些。”

  離恨回答的十分不客氣,讓那女子娥眉微微上挑。

  “小郎君為何如此涼薄?妾身又非洪水猛獸。”

  那女子向前,伸出白皙的玉手,試圖撫摸離恨的臉。

  離恨身體向後微傾,避開了。

  這時饕餮忽然從離恨背後竄出,張嘴發出犬吠聲,惡形惡狀。

  把離恨也弄得明顯一愣,為了在人前做足偽裝倒是苦了它了。

  “啊!小郎君救我,快將這惡犬驅走。”

  那女子似真的被嚇到一般,發出一聲驚呼,順勢跌入離恨懷中。

  離恨隻感到香風擁來,覺得腦袋昏沉了幾分,幾欲睡去。

  離恨懷中的女子,巧笑嫣然,竟隱約幻化出一張狐狸臉,極為滲人。

  饕餮一見就知情形不對,而離恨有全無反應,顯然已被魅惑。

  饕餮將靈魂中殘存的凶獸威壓悄然釋放,沉聲怒吠。

  這一聲如驚雷,在離恨耳邊乍響。

  離恨一下子恢複清明,離恨隨手將女子推開。

  “姐姐,我這人一向好潔,不喜他人觸碰,還請諒解。”

  女子癱倒在地上,嬌呼幾聲,頗為做作地揉著手臂,卻又故意讓衣衫鬆垮,將玉肩露出。

  “小郎君,好狠的心……”

  遠方天際一抹劍光,是一位修仙者禦劍飛行,他的嗬斥聲打斷了女子的話語。

  連離恨也受到波及,雙耳再聽不見任何聲音,隻剩下轟鳴不休。

  “妖孽,還不束手伏誅?”

  女子俏臉浮上怒意,一咬銀牙,隨後騰空而起,竟比那修仙者快上一線。

  “小郎君,妾身改日再來尋你,來日方長。妾身姓白,單字一個鈺字。”

  離恨望著天空出神,喃喃道:“這便是妖麽?”

  “喂,小子,該回神了,這女人險些害你性命,她多半受傷,恰瞧你血氣旺盛,想吸食你精氣回複。”

  “你還好意思說了,若不是你隻許我煉體,不教我修仙氣,我至於教她蠱惑?”

  “哼,本座可是為了你好,你們人類如此脆弱,還妄圖逆天,你若無強大的肉體,日後如何扛得住天劫?談何證得大道?”

  饕餮邊說還邊自得地晃起尾巴,完全將自己美化成先知先覺的存在,甚至把離恨安排得明明白白。

  “對了,離恨小子,本座知曉有恨妖的、懼妖的,可從未聽說過人類羨慕妖的,你這又是算什麽?”

  “人又高貴到何處?既然同為生靈,同受天道製約,那就生來平等,相對於人,我更傾向於妖,畢竟它們不曾欺我。”

  離恨麵容閃過一絲猙獰,看來是這話題,正好觸動了他的情緒。

  離恨自覺失態,極快地平複,又繼續道:“你可知我五年前,便有一個心願:我若成妖,必讓天地動蕩,試問這天下人,蒼天為何這般待我?”

  離恨頓了頓,一字一字的吐出:“如有可能,我欲執劍問山海,踏盡天下十萬大山,世人視我皆須仰我鼻息。”

  話音落盡,饕餮獸耳直立,一改懶散,神采瞬間煥發。

  紅綠獸眸越過了離恨,直至天南地北,眸中納不進一切的空,似重回睥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