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絕境邊緣
  上周三,我回了一趟老家。

   每次回到家鄉的小鎮,我都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從上大學那年離開到現在參加工作,算算也有七八年時間了,除了歲數在增加,其餘的一切依然照舊,人家是衣錦還鄉,我赤條條還鄉。

   望著老媽額頭上日漸加深的皺紋、愈加斑白的鬢發,我心裏很是難過了一陣子,曾經發誓要讓她過上幸福晚年生活的夢想,如今仍是遙遙無期。

   主治醫生說,老爸的病情有加重的趨勢,現在基本上要靠藥物與儀器來維持他的生命。

   每次透過病房的玻璃窗,瞥見老爸臒瘦的側臉與幹柴似的身軀,我腦海裏總是回想起童年時的記憶片段,還記得八歲那年生日,老爸帶我去省城動物園遊玩的情景,那時他強壯得像頭牛,仿佛一隻手臂就能將我高高舉起。我喜歡騎在他的脖子上,那種感覺很快樂,也很安全!

   雖然這是十餘年前的事情,如今回憶起來,畫麵仍是鮮亮明媚的色彩。

   可是現在躺在不足五米遠的病床上的他,生命的氣息卻漸去漸遠,終日裏隻能臥床殘喘,形同一具即將枯死的木樁。

   老媽握住我的手掌,在她那雙柳樹皮似的手心裏撰了又撰,渾濁的眼中滿是乞求的目光,她喃喃道:“孩子,每次你都隻站在窗戶外麵看著你爸,你就不能走到窗戶裏麵去看看他嗎?你還在恨這個就要死去的男人嗎?他年輕時是很頑固,但他現在很需要你啊,孩子。他現在唯一關心的也是你。進去看看他吧,孩子,他在這個世上沒有多少光陰了……”

   這個時候,我總是在原地徘徊良久,內心掙紮一番,可每當想起他從前的絕情,心情就不能平複,因此,我從沒有踏進過老爸的病房一步。

   老媽說著說著,總是要低首抹淚的,但在最後她總是不忘重申一件事情,那就是讓我趕緊去找一個女朋友,好了卻老爸最後的一樁心願。

   對於這件事,我當著老媽的麵總是一口應承,仿佛全華國的女人都是我的嬪妃,都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事實上,對我而言,這是一件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事兒,萬分棘手!現在的女人都現實得跟人民幣似的!何況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

   臨離開醫院時,我去護士工作站查詢了父親的醫藥費,知道上次預交的費用即將用完。護士還說,因為病人上了監護儀器,護理等級也提升了,醫藥費用將比以前高出許多,最遲這個月下旬就要補叫醫藥費,否則按醫院規定將會停止你父親的一切治療措施。

   聽到護士這樣一講,我的心情立刻變得沉重起來,以前的醫藥費都是去了我工資的三分之二,現在自己失業了,我該如何來承擔這越來越高的醫藥費用呢?

   在這個絕境邊緣之際,我接到了“遙遙”廣告公司這個錄用電話,可想而知,這對於我而言,是多麽令人欣慰的事情啊!

   但這個時候,我隻知道這是我人生中又一次全新的開始,還沒想過當我正式進入遙遙廣告公司以後,我又將如何與公司老總林夢瑤相處?我和她之間將會發生怎樣的故事?還不得而知。

   上班第一天,我起得比打鳴的公雞還早,拉開窗簾,晨曦宛如寶藏裏的金山一般,給整個世界鍍上了一層明麗的光輝,真是一個令人喜悅的清晨呀!

   我把臉洗得一塵不染,把胡子掛得纖毫不現,還用了“美濤”保濕定型啫喱,那過程簡直比出嫁的大姑娘還要耐心細致呢,總之,目的就是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精神幹練,好似我在擔心自己配不上“遙遙”廣告公司那寬敞潔淨的辦公室似的。

   我背著肩包,擠了半小時公交車,才到了金貿大廈的樓下。仰望著這座五十多層的巍峨大廈,清晨的陽光投在大廈的玻璃幕牆上,金光閃閃,使得整座大廈金碧輝煌,神秘莫測。

   不同年齡、不同裝扮、不同氣質的人們,潮水般從四麵八方向湧來,麵部緊繃,神情漠然,步履匆匆,好像一些動漫裏的人物,隻有頻繁的肢體動作,而沒有五官,沒有表情。

   我正了正衣領,沒入這人流當中,隨著這人流淌向一樓的大廳,向電梯口匯集。

   這個時段之內,我想,不僅是打出租的高峰期,還是乘電梯的高峰期。電梯間豎滿了翹首等待的人們。

   我小跑過去時,一架銀色電梯的門正徐徐合上,裏麵塞滿了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我左右掃了一圈,發現其它幾架電梯還滯留在高層下不來,便飛快朝那即將合上門的電梯衝過去,大聲喊道:“請等一下!請等一下!”

   電梯門再次徐徐開啟,我不好意思地鑽進人堆裏,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電梯肯定是超重了,“摩肩接踵”就是形容這種情況的成語。

   鋁合金的門一關,電梯開始徐徐上升,我感覺逼仄的空間裏氧含量明顯不夠,再者,我很不習慣跟陌生人挨得太近,這讓我有種怪異、緊張的錯覺,於是我試圖挪動一下身體,離左右的人遠一些,哪怕是一英寸的距離。

   “哎呀!”一年輕女子低低地尖叫一聲,來自我的右側,同時,我感覺腳底下踩到軟綿綿的一個東西。

   我嚇了一跳,慌忙低頭看,真是汗死了!我的腳不偏不斜地、結結實實地落在一隻腳上,準確地說,是落在一隻白皙小巧的女人的腳背上,並且在她白色的高跟鞋麵及肉色絲襪上,留下了一個無比清晰無比鮮明的足印!

   我伸了伸舌頭,扭頭看向那三寸金蓮的主人,想向她鄭重道個歉。

   我這一扭頭,差點閃了脖子……被我踩到的年輕女士,不是別人,正是林夢瑤……我新任公司的漂亮女老總!

   這下倒好了,我連道歉的話都被嚇了回去,隻傻愣愣地睜大眼睛看著她,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林夢瑤低著頭,很是心疼地望著自己的美足,很是惋惜地望著自己的白色高跟鞋,很是惱火地望著我留給她的那隻足印。她那雙柳葉似的細眉,緊緊地蹙在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張口結舌地說。

   林夢瑤抬起臉看了我一眼,眉頭反而舒張開來,紅唇輕抿,微微笑了笑,輕鬆道:“沒關係,我一會擦擦就好。”

   我在心裏暗罵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上班第一天就給上司來這麽一份見麵禮!這還真是“印象”深刻呢!

   然而,林夢瑤今天的態度卻讓我大感意外,滿以為她會當眾將我的尊嚴打碎撒手扔一地,誰知她竟然輕鬆帶過,小事化了,很有一種春風化雨的優雅風情。

   我偷眼看她,她天生就是一衣架子,什麽衣服穿在她身上,都自有一種耐人琢磨的味道!

   今天她穿一套米白色小西裝,與她娉婷的身段相依相合,西裝內襯一件雪白色寬領襯衫,臂彎裏是一個水紅色手提包。一頭夜色般的秀發柔順地披在肩後,隻化了淡淡的妝容。

   眼前的這個美麗女人,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也許是成熟穩重,知性幹練,自信內斂,很符合她做為領導者做為上司的角色;但也許又不僅僅隻是這些。

   我不敢大意,轉念一想,她突然變得這麽有風度有修養,不會是假裝的吧?電梯裏這麽多雙眼睛,而且又是在她公司的樓下,這電梯裏肯定就有她公司裏的職員呢!也許,她內心裏恨不得給我一個大嘴巴,把我扇到電梯壁上粘住,隻是她強忍了這滿腔怒火!

   這個場合她不便發作?那什麽場合她會發作呢?天啊!她不會在公司裏私下給我小鞋穿吧?頂頭上司整瘋一個小職員,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再次偷眼看她,她好看的嘴角仍掛著微微的笑意,但她這笑意卻讓我不寒而栗了!

   我仿佛看見她咬牙切齒的恐怖相,仿佛她還在心裏陰險道:“臭小子!你等著!一會老娘再收拾你!”

   我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求求您保佑保佑我這個可憐的小職員吧!我這份工作來之不易啊!

   電梯終於到了大廈的第十五層!電梯門還未開全,我就迫不及待鑽了出去,離林夢瑤那麽近,還真是如站針氈呢!

   我先去了公司人事部,報到,登記入職表。

   走完這些常規程序之後,邢經理便吩咐辦公室女秘書,帶我去領辦公物料。

   這女秘書眉眼生得真是好看,宛如春日陽光般喜人,宛如蜜桃般可人。

   我跟在她背後,望著她短裙下渾圓的臀、收腰白襯衫緊裹的柳腰,一路上,她邁著窈窕動人的一字步,高跟鞋“哢哢哢”地踩出她內心的驕傲和自信。

   事實上,擦肩而過、穿梭在走廊與辦公室之間的、那些身著職業裝的白領麗人隨處可見。

   我暗喜,心想,看來宋建國以前並沒吹噓,這家廣告公司真地是美女如雲,從公司老總到下麵女職員,個個都漂亮,看來我真掉進美人堆裏了啊!

   領完辦公物料,秘書美眉就領我去了公司辦公區。

   辦公室深綠色門牌上,依次寫著策劃部,設計部,客服(AE),媒介等白體字樣,無論辦公環境,還是公司分工精細程度,都是我之前效力的公司無法比擬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在原公司,文案是歸為策劃組的;而在這裏,文案雖然仍屬於策劃部,但卻是單獨分出組的。

   “啊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高大才子呀!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宋建國倚在不遠處的辦公桌前,衝我擠眉弄眼,一隻手裏掂量著一塊紅色橡皮擦。

   待我離他隻有三四步遠時,他突然做了個擲飛鏢的姿勢,手中那塊橡皮擦直直地衝我飛過來。

   幸好我早有防備,已料到他的雕蟲小技,一伸手穩穩接住那塊橡皮擦。

   “噓!我可是新人一枚,你別胡說!”我一手抱著辦公物料,一手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目光在周圍掃了一圈……還好,大家都在埋頭忙自己手頭的工作,沒人特別注意宋建國的玩笑話。

   我順手將手中的橡皮擦“回敬”給他,以示我對他的警告。

   那花瓣形橡皮擦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飛向宋建國,他一揚手接住……不是,他失手了,那橡皮擦被他手掌擋了一下,脫離原先的軌道向走道上空散射了出去!

   隻聽“啪”地一聲,橡皮擦落在一個男人的腦袋上……是一個禿頂的男人的腦袋!

   這男人大概四十歲左右,一張大圓臉看起來令人很不悅,打個比方,好像是遭了二度燒傷結疤後的臉,看起來疙裏疙瘩的,甚至有些猙獰,加上他那張大嘴巴,活脫脫一隻穿了衣服的鴨嘴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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