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死境
  小鎮的那頭,血族的飛艇開始陸續起飛,進行撤退,看來血族的部隊並不打算長駐占領,這場慘劇不過是這群空中騎兵一次再常見不過的掠奪行動罷了。

   而這邊人類的部隊在炮擊停止後,也沒有發動進攻,隻是開始派出搜救小隊搜索著外圍未著火的建築,默許著血族部隊的離開。

   另一邊血族的部隊也並沒有挑起事端,小鎮在這樣的默契下,恢複了寧靜。

   小鎮的這邊,幾棟燃燒的建築,在寧靜的小鎮邊緣,不斷發出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響。

   不遠處的麥田上,小鎮唯二的幸存者,在恢複了些許體力之後,終於準備重新上路。

   盡管坎雷爾對這份寧靜抱有疑問,可他並不能左右什麽。

   坎雷爾撐著發軟的雙腿,勉強站起身來,拍了拍粘在身上麥子碎末。而一旁的諾拉,也跟著站了起來。

   直到這時,坎雷爾才好好看全了諾拉的全貌,可即使是全鎮居民中與諾拉呆的最久的坎雷爾,也覺得陌生無比。

   或許是他從未把這個近在咫尺的“小惡魔”當做一個同齡的女孩,此刻,這個笨拙的鄉下男孩隻是直白的感歎“真漂亮”。

   精致的五官並未被刀傷破壞了美感,反而在這張本來就嚴肅冷靜的臉上別有一番韻味,雜色長發參雜著點點金黃色的麥末隨著周身掀起層層漣漪的金黃麥浪飄動,仿佛油畫中的場景讓人分不清現實與藝術的差別。

   直到諾拉已經自顧自的走遠了呆在原地發愣的坎雷爾才醒過來,急忙追了上去。

   似乎是錯覺,坎雷爾聽到身後有一陣微小而急促的腳步聲正在接近。

   他剛想回頭確認,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坎雷爾便感覺到脖子被一直冰冷的手從後麵扼住,窒息感毫無征兆地湧上了他的大腦。

   他努力張大嘴巴,希望有一絲空氣可以被擠進肺中,想大喊警示走在前麵的諾拉,可在這隻手變態的握力下,他根本沒法呼吸,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的雙手掙紮著抓撓那突如其來的冰冷手臂,可都無濟於事,這隻如鋼鐵一般的手臂連顫動都沒有。

   正當坎雷爾視野周圍的黑圈漸漸增大,將要完全窒息的時候,走在前麵的諾拉終於發現了後麵的不對勁,轉身看到了情況後,徑直跑了過來。

   坎雷爾擠出最後一點力氣,想警告諾拉,讓她直接走,卻被手臂上傳來的一股巨大拉力,甩飛了出去。

   他隻覺得眼前一晃,直視天空刺眼的陽光讓他的眼睛有些難受,喉頭的窒息感卻是一鬆。可還未有機會感受空氣流入肺中的快感,便伴隨著劇烈的疼痛重重地摔在了不遠處的麥田之上,劇烈的衝擊讓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在一瞬間擠成了一團。

   此刻的坎雷爾感覺自己被套上了麻袋一頓亂拳,根本搞不清楚什麽情況,身上各種感官上的痛苦擠在一起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大腦直接進行了屏蔽。

   重新睜開雙眼,天空正在他麵前以一種奇怪的角度旋轉,恍惚中,他勉強撐起了身體。

   環顧四周,看到的場景卻如一桶冷水直接倒在了坎雷爾的頭頂,迫使他不得不快速清醒了過來。

   在他的不遠處,剛剛的襲擊者——也就是這隻手臂的主人——一名真正的血族,此刻正單手拎著瘦小的諾拉,紫紅色已經蔓上了她的臉頰,看樣子就和剛才的坎雷爾一樣,堅持不了多久了。

   坎雷爾心中大急,奮力想站起身卻發現雙腿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氣,還未站起來便又跪了下去,實質一般的絕望充斥著剛剛還死裏逃生的兩人心頭。

   原來之前的一切都是血族的放任嗎,原來他們隻要想追,可以這樣無聲而迅速嗎?

   不過追過來的這名血族,也明顯不是那些統一身著白色禮服的普通血族士兵,無論是這個貴族黑底的緊身寬袖服,還是其恐怖的外貌都顯示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坎雷爾用著雙手,一段一段地挪到了那血族腳下,無力地揮擊著那血族的大腿,隻希望對方能夠稍微轉移注意力,為諾拉爭出一絲不存在的生機。

   這血族低頭看了一眼癱軟的坎雷爾,突然爆出了歇斯底裏的狂笑。

   他充滿皺紋的臉在笑意下扭成了一團,突兀的缺失了一塊的臉頰在神經質的狂笑中顫動,格外瘮人。

   他抬腳便踩在了坎雷爾的手指上,稍一用力,指骨粉碎的劇痛,便傳入了坎雷爾的大腦,慘叫聲回響在空無一人的麥田上,更刺激了這吸血鬼病態的神經。

   “呐!小子!”

   靈光一閃,惡趣味的想法湧上了這隻吸血鬼的心頭,他俯身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坎雷爾,臉上的笑容卻愈加難以自抑。

   “既然你這麽想救她,那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吧,她,和你自己,隻能走一個,留下一個給我當血奴,選吧!”

   奄奄一息的諾拉被丟在坎雷爾的身邊,那吸血鬼再也抑製不住笑意,更為瘋狂的笑聲刺激著坎雷爾本就一團亂麻的神經。

   他望了一眼躺在旁邊的諾拉,腦子裏是那油畫一般的場景,又望了望手舞足蹈的吸血鬼,腦子是一片空白。

   可他回答得很快,應該說他在回答這樣一個決定自己生死的問題時,卻根本沒有去思考過答案:“我……”

   聽到這個字,吸血鬼的嘴咧開得仿佛要裂開了一般,病態的愉悅感一陣又一陣刺激著他的神經,他開始慶幸自己過來了這一趟。

   “我留下!”

   坎雷爾一瞬間的迷茫轉為了堅定,他並沒有過多的躊躇,不大的他根本不明白死亡的意義,也無從猶豫,這樣的生死抉擇前,年輕人更為相信直覺,而無所畏懼。

   神經質的笑聲戛然而止,那血族仿佛突然被什麽東西噎住了一般,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也僵在了原來的樣子,但額頭上爆起的青筋如寄生蟲般蠕動不已。

   “那好吧!你就去死吧!無趣的畜牲!”

   說罷,那吸血鬼想舉起了右手的長劍,卻感到手臂異樣的沉重,側頭一看,剛剛趴在地上的諾拉此時竟奮力站了起來,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右手。

   可誰也沒料到,那吸血鬼如變戲法一般從左手的衣袖中抖出一把雕刻著華麗花紋的短匕,直刺入了諾拉的胸口。

   鮮血沿著匕刃滴下地麵,諾拉隻覺得胸口一涼,劇痛伴隨著神經傳遍了全身,胸口噴湧而出的血液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後退了兩步,便無力地倒在了地上,她想捂住傷口,減輕些痛苦,可還沒摸到胸口的傷,整隻手便包裹在濕熱的感覺中。

   本就受了不輕的傷的坎雷爾根本沒辦法也沒可能做出什麽反應,望著最後的“小惡魔”的倒下,之前的一幕幕湧上坎雷爾的心頭。

   有街道上遊蕩著的曾經熟悉不已如今已全是血奴的鎮民,有被壓在書架之下瞪著赤紅雙眼望著自己的父親,還有一棟棟燃燒著的建築與昔日熟悉不已而今淩亂的街道,也有那油畫般美麗的畫麵。

   那之前被強壓下去的悲傷,害怕,現今不受控製的衝上頭頂,加之憤怒,轉化為一種名為複仇的情緒。

   在諾拉倒下之前,坎雷爾還能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時倒黴,可事實是,他坎雷爾什麽都沒做,這些血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奪走了他的一切,現在,是最後一個朋友。

   “我詛咒你們!你們這些吸血鬼都是惡魔的幫凶!地獄的獠牙!即使我今天灰飛煙滅這也是無可動搖的事實!如果今天以後我還能活著!那你們這些惡魔的奴仆之後的每一天都將活在恐懼與煎熬之中直至死亡!”

   坎雷爾此刻已然沒有了一絲開始時的害怕,可卻那麽無力。

   那吸血鬼在叫罵聲中一點都沒有生氣,反而如保養古董似的仔細擦拭著那華麗的短匕,仿佛仔細思考著坎雷爾的死法一般。

   絕望,又一次重現在了坎雷爾的心頭,是啊,奪去一切,怎麽會不包括生命呢?

   不知是幸運,還是老天的玩弄,麵前吸血鬼的腦袋,在一聲巨響中被打爛。是人類的搜救隊趕到了,可不知為什麽,坎雷爾覺得這是這麽的嘲諷。

   當他衝到諾拉的身邊時,那微弱的呼吸,蒼白的嘴唇,令人心寒的出血量,都告訴著坎雷爾,一切都結束了,最後的生的希望,隻擺在了坎雷爾一人麵前。

   坎雷爾伸出手,想做點什麽,減輕諾拉的傷勢,可眼前這嚇人的出血量卻讓他完全不知所措,雙手隻得頓在半空中,微微顫抖,心中隻剩下了害怕與混亂。

   活下來的他,前麵十幾年的人生,如夢境般消散,而今後的他,也許將隻餘活著的欲望,如遊魂一般,遊蕩在不屬於他的世間。

   這最後的時刻,諾拉反而是平靜的,當她最畏懼的死亡來臨之時,也沒有她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惶恐。

   她摸出了一直貼身放在兜裏一串裝飾掛鏈,金燦燦的鏈條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盡管底端係著的裝飾物已然染上了血跡,但依舊不影響其不俗的價值。

   這是她逃亡伊始就從未離開身邊的物品,諾拉估計,它的價格應該非常不便宜,畢竟是出自那個家,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也算得上是一根救命稻草。

   可它對於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她從未想過失去它,盡管隻是當年離開時順手拿的,應該不太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但在無數個看不到盡頭的日日夜夜中,這個裝飾品是她手邊唯一的東西,它不僅是諾拉流亡前生活唯一的紀念,也可以說是一切的見證了。

   而現在,她累了,想休息會了。

   也許是受她父親的影響吧,她不想自己死後馬上被忘的一幹二淨,盡管數年前她就想到了,她死後應該是不會有墓碑的吧。

   望著坎雷爾顫抖的手接過了那個掛墜,諾拉笑了。

   哼,這個掛墜會永遠讓你忘不了今天的噩夢吧。她自私地想到。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現在會落到這個處境,替這個傻呆呆的男孩而死。

   也許當坎雷爾說出那句“我留下之時”,震撼的不僅是那個血族,還有她諾拉。

   如果說,曾經往後,坎雷爾就是不屬於這世界的遊魂,那麽她諾拉從逃亡伊始,就已經是遊魂了。

   那種孤獨的感覺,令她刻骨銘心,辛運的是,她是聰明的,在逃亡中得以生存。

   可她又是那麽的膽小,笨拙,她總是告訴自己不要和生活在自己周圍的人有任何關係,因為那不安全。

   但拙劣的偽裝卻讓她與外界隔離,與這世間更加格格不入,讓她那麽顯眼而更為孤立。看似冷酷,不過是一種麵對死亡的怯懦。

   可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已經對這個偏僻的小鎮產生了歸宿感,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

   或許是坐在某間小屋客廳的一隅,望著那些再普通不過的小鎮農民一家子圍在桌子前歡笑,她也在抿嘴輕笑的時候,或許是看著鎮長淪陷在血族的奴役之下,她也在悲傷的時候。

   她遠沒有自己認為的那般冷血她愛著這個小鎮,也珍視坎雷爾。

   那個男孩的話,給了她一種勇氣,剛剛挺身而出奮力而起的那幾秒,或許是這麽多年來,她唯一沒有活在死亡的陰影下的幾秒。

   眼前的一切逐漸發黑,諾拉望著被搜救隊拖走正喊得撕心裂肺的坎雷爾,她又有些難過,那冷靜無比的腦子又回來了。

   望著陽光明媚的天空,“真的好冷啊”,她由衷的感歎道。

   “果然,還是怕死啊。”她很想哭,死得一點都不像個英雄,有著無所畏懼的氣魄,有個蕩氣回腸的結局。

   她一點都不像她父親。

   逐漸昏暗的視野中,那本應死在火槍之下的可憎的血奴重新站了起來,帶著些許滿足陰森的笑聲。

   瀕死的諾拉並不感到意外,沒有秘銀的攻擊,隻要有充足的血液供給,血族是殺不死的。

   可奇怪的是,這行為狂妄的血族站起身後隻是安分地直立在了原地,沒有其他的動作。

   沒過多久,幾雙統一的製式長靴,圍繞著一雙華麗的高跟鞋,出現在了視野的另一頭。

   諾拉很想抬頭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況,來的,到底是什麽,可她實在是太困了,根本抬不起沉重的頭,她想睡一會了。

   似乎是錯覺,在最後一刻,她聽到有人和她說了一句話,那聲音清脆動聽,一定是天使的召喚。

   “你知道黑百合的意義是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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