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赫王二十二年冬,枳西有癡兒總角,孟蘭踏雪而來,替癡兒起名為玨,賜姓為枳。

   於是這個長一歲忘一歲、過一日忘一日的癡兒便有了名,名玨。隻是那個姓他不喜歡,所以記不住。

   枳西,是梁州枳國的一個僻裏,隻因為在枳江西側所以喚作枳西,一個莫說是枳國,便是巴陽城許多人都不知曉的小地方。

   黎赫王二十三年,孟蘭在枳西僻裏的桃李學塾給枳西這一群稚子啟蒙。這一堆稚子悟性最佳的是枳西數二數三的大戶人家石家稚子石雁舟,悟性最差的自然是玨,一篇《嘉禾》學了一年也不能誦得。孟蘭是個耐性十足的人,他不厭其煩地教玨識字、誦書。

   因為每一個人他都在乎,癡兒也不例外。

   孟先生要走了,石雁舟隨孟先生一起離開這個僻裏。牛車遠去,癡兒玨在青楓浦聽見有人唱:“虎蛟駕輦,氣蒸巴山之陽;暖雁騰雲,聲斷枳江之浦。”

   避難巴陽的喬國公子淮與音途徑枳西,喬公子音和癡兒玨年紀相仿,於是玩到一塊去了。

   宋氏來枳,宋女巧玉巧玉捉拿喬國餘孽回國,陰差陽錯之下把癡兒玨當做喬公子音擄回宋國洛邑。

   或許是因為化名秦淮的喬公子淮無意中得到的一塊玉玨,或許是別的原因,反正大黎太保、中山王子匡口口聲聲說癡兒玨便是以身殉道的先聖子醜之孫。

   諸侯洛邑會盟為的是定下洛邑學宮祭酒之位,諸子百家難分高下,四方諸侯爭執不休,於是癡兒玨便被推上祭酒位置。

   不是聖人,連賢才都算不上,甚至還是一個癡兒,一時間天下嘩然。

   先聖子醜首徒鄒固終於在與幾位聖人論道後執天下道義牛耳當上了祭酒,癡兒玨被他留在洛邑學宮。

   孟蘭不忍心看著癡兒蒙難三入洛邑學宮求見鄒固放人,鄒固心機重,以為玨的身份特殊於是不放。

   鄒固當上學宮祭酒,誘騙癡兒玨習縱橫之術,奈何是個癡兒,哪裏習得了晦澀複雜的縱橫之術?鄒固認清了玨是癡兒的事實把他放逐到塞上莽原牧羊。

   玨在塞上莽原結識了同樣被放逐塞上莽原牧羊的原喬國司徒夏侯仲卿,夏侯仲卿教他大丈夫之行——大丈夫當凜冬鳧水,當飲酒舞劍,當一往無前。

   玨在塞上莽原結識了雲歌、雲朵兄妹,雲朵在他肩頭留下了牙印。

   塞上

   塞上天寒,莽原雪深。有潦水冬不結冰水流潺潺;有老伯目光如炬起手舞劍如老羊舞劍;有少年赤條條不知冬寒如瘦魚鳧水;有雲朵如天上雲朵悠閑自得牧羊而歌;有雲歌踏歌而行驅狼馭虎如塞上雄鷹。

   雲歌盛情邀請玨去驅狼馭虎,玨狼狽不堪,落魄不已。

   在夏侯伯賢的授意下,塞上莽原牧戶紮兀用一把短劍換了玨的一牛一羊。

   紮兀用短刀換玨的瘦馬,夏侯伯賢讓他殺死紮兀,雲朵讓他不換,玨還是換了,到底讓他們失望了。

   於是夏侯仲卿不再教癡兒玨習大丈夫之行,雲歌不再踏歌而來,雲朵不再牧羊而歌。

   塞上雪大,莽原雪深,玨差點餓死、凍死在塞上莽原,隻有從紮兀那裏換來的一刀一劍和鄒固隨宋驍去給蔻太後拜壽回來途經塞上莽原時賜的黑馬知曉。

   再得知玉玨秘辛後孟蘭親自來塞上莽原找金盆洗手的神偷雲良去宋國竊玉,順手舊了癡兒玨。

   孟蘭沒有與癡兒玨相見,癡兒的命運多舛本就是一場無妄之災,和癡兒玨的緣分到這裏便差不多了。

   孟蘭的門生石雁舟護送癡兒玨回到枳西僻裏,癡兒的故事從這裏開始的,本該在這裏結束。

   可是癡兒玨不想結束,於是癡兒玨帶著換來的一刀一劍和鄒固賜的一匹黑馬回到枳西。桃李學塾有孟先生留下的六藝經書和《嘉禾》一卷,癡兒玨隻取了《嘉禾》一卷。

   一卷《嘉禾》,是孟先生賜的,代表著君子之道;一匹黑馬,是鄒先生賜的,代表著縱橫之術;一刀一劍,與夏侯仲卿有關,代表著大丈夫之行。

   癡兒玨回到枳西,已是個少年郎,隻多了三樣東西。

   少年郎在枳西結識了流亡來枳西的綦民君儀,君儀給少年郎講了十五個版本的關於桃李石來曆的故事,君儀給少年郎煮了頂好喝的白露茶,君儀還會喊一聲“玨哥哥。”

   於是少年郎把短劍贈給了君儀,因為君儀說了他要當個俠客。俠客,自然是用劍。

   君儀說:“做人要有夢想,比如娶一個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

   少年郎心如莽原一片,蒼茫淒涼,有天底下最好看的美人款款而來。

   君儀說:“比如當一個放浪不羈的俠客。”

   少年郎心如莽原一片,蒼茫淒涼,有一人提劍而來。

   君儀說:“比如去山那邊的洛邑學宮和聖人論道。”

   少年郎心如莽原一片,蒼茫淒涼,有天地為棋楸,白露新煮茶。

   故事從枳西開始,本該從枳西結束,畢竟玨隻是一個癡兒,一個長一歲忘一歲、過一日忘一日的癡兒,孟蘭說到底還是嫌棄他,鄒固自然嫌棄他,夏侯仲卿也嫌棄他。

   天下處處盡是弈局,九州人人皆是弈士。

   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本該在枳西這張小棋楸潦草過完一生,奈何命運捉弄讓他踉踉蹌蹌闖進天下這張大棋楸又草草出局,最終回到本該屬於他的枳西這張小棋楸。

   可是少年郎頭也不回,腋下夾著《嘉禾》一卷,手提短刀身騎黑馬走出了枳西。

   第一次入局很倉促,對弈和狼狽,收場很潦草,他算不上是個合格的弈士。

   所謂弈士,不隻是王城天子和四方諸侯,也不隻是沙場武夫和山野俠客,更不隻是諸子百家和九州貴胄,天下眾生都是,這個微不足道又慘不忍睹的草莽癡兒也是。

   所謂弈士,便是即便倉促也要入局,再狼狽不堪也要對弈,收場再潦草也要再弈一局。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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