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武去疾假死
  綦都,公孫麟率軍與蜀軍交戰數日,羅戰不敵敗退,宣布了公孫麟才是綦國棋楸上的獲勝者。

   獲勝者自然該拿取自己的勝利果實,但武去疾不是待宰羔羊,更不會親口送上門,甚至急了還會咬人,公孫麟一時間難以下手。

   正棘手之時,斥候來報活泉關兵變,公孫麟簡直是難以置信,唯恐又是小將武去疾的計策。雖說這小將計策略顯生澀,但這場楚綦博弈的弈局武去疾本就是倉皇入局,能夠從容對弈已經不易。

   公孫麟命斥候再探,大軍剛經曆過大戰,需要休整,他有足夠的時間等活泉關雲開霧散。

   斥候接連來報,坐實活泉關兵變不是武去疾的苦肉計,公孫麟依舊端坐綦都,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果然,第三日有綦軍將領白霖手拎錦盒領三千人馬而來,公孫麟接見白霖,冷聲問:“將軍為何而來?”

   “武去疾隻顧著謀取自己的功勳,先殺鄙人全家,再將鄙人貶為馬夫,悲憤難平,特來投誠。”白霖語氣鏗鏘有力,言之鑿鑿讓人無法質疑。

   公孫麟識人不知幾何,信了白霖四五分不能再多,望著白霖手中錦盒問:“裏麵是何物?”

   白霖呈上錦盒,說道:“武去疾首級。”

   公孫麟朝錦盒望了一眼,繞是久經沙場心上結痂也不由顫抖了一下,他隻依稀識得武去疾模樣,不敢確認,但已經信了七八分於是繼續問:“將軍可知活泉關如今情況?”

   白霖點頭答道:“活泉關守軍三萬,末將與武去疾有隙,末將手下萬人隻餘三千,如今活泉關守軍不足萬五。”

   公孫麟反複忖度虛實,權衡輕重,終於拍案而起:“全軍出擊。”

   不論虛實,楚軍尚餘四萬,拿下活泉關也不是難事,隻要當心武去疾故技重施便可。

   從綦都開拔活泉關行程一日,公孫麟再次陳兵活泉關,這次不僅要一雪前恥,還要滅綦。

   “勞煩將軍前去叫陣。”公孫麟對白霖說道。

   白霖領命,前去關下叫陣,然而活泉關連個人影也見不到。

   “稟將軍,活泉關已是空城一座。”叫陣無果,白霖返回軍陣,稟告公孫麟。

   “勞煩將軍領兵破關。”公孫麟笑道。

   白霖領命,領三千人馬破關,說到底公孫麟還是不信他。

   關破,白霖三千人馬陸續進關,將活泉關綦軍旗幟換為楚軍旗幟。

   “好,今日再南下,先滅綦國殘餘,再與鹿恩會師。”公孫麟大手一揮,率先進關。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等亡綦後這白霖也留不得。

   公孫麟剛進關,還未來得及一覽風景關門便閉上,進來的楚軍不過數百。

   “拿下公孫麟。”武去疾大喝一聲,關內數千綦軍一擁而上,楚軍難以抵擋,很快隻餘下公孫麟與七八位楚將。

   “放箭。”白霖下令。

   故技重施,綦軍萬箭齊發,這幾日武去疾沒有閑著,趕製了百捆箭簇,每捆百支。

   “白霖你欺我。”公孫麟被團團圍住,回天乏術。

   “兵不厭詐。”武去疾沒有閑心目睹萬箭齊發盡數傾落在楚軍軍陣的盛大場麵,四萬楚軍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的公孫麟。白霖好計策,老奸巨猾如公孫麟也上鉤,這一仗,酣暢淋漓,痛快至極。

   楚軍兵在關外,將在關內,兵不得將令,將沒有兵助。

   綦軍關內圍困公孫麟,關外箭雨肆虐,實在大快人心。

   “小兒,小兒。”公孫麟破口大罵,並非武去疾死後複生,而是自己愚蠢至極,才會貿然進關。

   窮途末路的公孫麟不得不欽佩白霖心性、膽識皆有過人之處,竟然糊弄了自己,可惜他不知曉這出苦肉計也是白霖獻策,否則何止震驚?

   活泉關外楚軍潰敗,此番武去疾準備的箭簇足以將楚軍射成刺蝟,楚軍軍心潰散,倉惶逃竄。

   活泉關內公孫麟餘數位楚將悉數被俘,這一戰綦軍幾乎沒多少損傷,楚軍千夫長以上近乎全部折損,四萬楚軍隻餘下半數,盡數撤退。

   武去疾領軍窮追不舍,一路將楚軍驅逐出境。

   酣暢淋漓大獲全勝,綦國從枳綦分巴立國以來,數十年間隻有蜀國一個敵人,與蜀交戰勝少敗多,這還是仰仗近幾十年來威震梁州的江望舒之威,無論是西境與蜀交戰還是與宋楚交戰,綦軍大勝還是破天荒頭一回,再往前雖然有郝萌大敗祁子,但比起此戰意義還是太小。

   盡管將楚軍驅逐出境,但這並不意味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楚國國力鼎盛,此番伐綦不過動用八萬大軍,綦國舉國之力都難以抵擋,若是楚軍卷土重來如何抵擋?

   刨開楚國不說,蜀國豈會善罷甘休?恐怕此時蜀軍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果然,羅戰與公孫麟綦都一戰雖然吃了敗績,但並未退出多遠,而是想等公孫麟與武去疾兩敗俱傷再坐收漁利。

   斥候來報楚軍大敗,羅戰如何相信?他與楚軍剛交過手,楚軍無論是戰力還是武器裝備都勝過蜀軍不止一籌,何況是鄉勇義軍臨時拚湊的綦軍?

   斥候再報還是如此,楚軍已經盡數被驅逐出境,綦軍正返回綦都。

   羅戰不再生疑,領先鋒羅平領兩萬軍前去綦都截殺武去疾。

   羅平領命,領軍前往綦都,恰好與武去疾所領三萬綦軍遭遇。

   “吾乃川東大夫、司馬羅戰之子、聖人玄郎之徒羅平,來者何人?”羅平沉聲喝道。

   武去疾眉頭一皺,綦軍雖然戰力保存完整,但此時疲憊不堪,此時若是接戰勝算渺茫,但綦都已是危城,如何能庇護綦軍?

   戰,勝算渺茫,不戰,得問過羅平。

   羅平豈能答應?司馬隻有一位,父親有意從他與兄長羅寶兒中挑出一位繼承人,不出意料蜀王定然會拜為司馬。所以羅平需要戰功作為籌碼來為自己爭取司馬之位,所以眼下正是契機。

   綦國這幾年先後被蜀、枳、宋、楚踐踏,如今連鄉勇義軍都隻餘下三萬,再也無力回天,擺在眼前的不是綦軍三萬,而是足以讓他官至司馬的天大戰功。

   武去疾掙紮不已,羅平來勢洶洶,恐怕避戰不得,可是眼下不能迎戰。

   白霖俯在武去疾耳畔嘀咕了幾句,武去疾臉色轉喜,白霖出陣喊道:“吾乃江州軍部將,羅平,你要我請江侯來與你理論?”

   羅平聽見白霖說是江州軍部將,聽見江侯大名,前軍轉後軍匆忙撤軍,江侯的威名實在是太過於顯赫,羅平不敢步羅氏十餘死人的後塵。

   蜀國軍中羅氏一家獨大,從羅浩然、羅秉然到羅莊,再到羅澈、羅缺、羅杜,整整三輩人無一例外盡數倒在江望舒劍下,如今羅氏僅存下司馬羅戰與兩子羅寶兒、羅平,羅平如何敢接戰?

   江侯二字便足以退蜀軍兩萬!

   劫後餘生,武去疾欣慰之餘更多的是感慨,戎馬一生能夠達到江侯的地步便無憾了。

   雖然羅平退軍,但武去疾不敢大意,畢竟狐假虎威可以糊弄一時,卻不能庇護綦軍一世,與義軍將領短暫議事後商議回防活泉關,又派出數十信得過的將士去各地募軍。

   武去疾知曉這幾年年年戰事已經拖垮了綦國,募軍難度恐怕不小,綦民三十萬戶百萬人,出去老弱婦孺,還有多少男兒呢?

   羅戰見到羅平退軍,問過之後一巴掌呼在羅平臉上。羅平不敢抬頭望羅戰,自己讓他失望了?羅平不後悔,假如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退軍,畢竟父親羅戰也不敢與江望舒交手。

   “江望舒遠在涪陵,他哪裏有餘力顧及綦國?”羅戰氣得暴跳如雷,愚蠢至極,枳國自身難保哪有餘力再管綦國存亡?

   於是羅戰親自領軍東進,一路暢通無阻,除了靠近已經擴地到孟、焦的綦國西境,蜀軍所至之地,旌旗蔽空,宣布了對這片土地、人民的占有權。

   得來全不費工夫,除了與公孫麟不明不白的一戰,此番征伐綦國順利得讓羅戰唏噓。如今除了與楚國接壤的巫城、穀城和活泉關以南三城,蜀軍旗幟已經插便綦國。

   活泉關,武去疾派遣出去的將士陸續回歸,趕在蜀軍之前募集到了幾千義軍。除了這幾千義軍,還帶回來全境淪陷的壞消息。

   不出所料的話楚軍定然會卷土重來,綦國這片土地的存亡完全由蜀楚決定。

   武去疾手裏不足四萬人,完全無力再戰,隻能拒守活泉關。他在等,等蜀與楚再為爭奪主導權大打出手,坐收漁利不用去想,憑借手裏四萬人完全沒資格登上棋楸。他在賭楚軍勝出,手裏還有一點籌碼,征北將軍公孫麟與七八位楚軍將領,就是不知曉這些籌碼分量如何,值不值得楚王心動。

   果然,蜀軍占據大半綦國不久楚軍便再一次卷土重來,大軍將領為熊協,楚國王族,並不在四征四鎮之列。

   熊協勢如破竹,先占據空城巫城、穀城,再一路破到綦都。

   蜀楚再一次綦都交戰,此戰蜀軍再敗,羅平身死,羅戰撤軍回巴北,徹底出局。

   熊協大敗蜀軍後再度征伐,終於兵臨活泉關,離上次苦肉計擒拿公孫麟已有半月。

   “熊協,你看看這是誰?”武去疾持劍抵在公孫麟喉嚨處,高喊道。

   公孫麟臉色通紅,中計被俘本就是恥辱,又在數萬楚軍麵前被當做人質更是恥辱,若非求生欲望驅使他早就吞劍自盡。

   熊協望了望,嗤笑道:“勞煩武將軍動手吧,敗軍之將,不提也罷。”

   公孫麟臉色由通紅轉為煞白,熊協是楚王熊冉族弟,熊協的意思定然也是楚王的意思。

   武去疾臉色陰沉,最擔心的一幕還是發生了,楚國壓根不在乎一個大將的死活,盡管公孫麟位列四征四鎮。

   “熊協,你以為我不敢動手?”武去疾手上使一分力,利劍劃破公孫麟喉嚨。

   公孫麟感受到生命在流逝,他沒有掙紮,心如死灰,自己替熊冉鞍前馬後征伐二十年,最後竟然連善終的機會也沒有。

   “攻城。”熊協下令。

   幾乎是同時,公孫麟如枯葉從活泉關飄落,落在關下。

   威名赫赫如公孫麟,有善始,無善終。

   楚軍擂鼓,撞木先行,不到半日便破城。

   “司馬,退軍吧。”白霖已經是武去疾的頭號智囊,眼下無計可施,他隻能央求武去疾退軍。

   “往哪裏退?”武去疾慘笑一聲,“又退到新裏?”

   先前宋將韓澤伐綦,綦軍便是一退再退,最後兵敗新裏,難道曆史又要重演?

   武去疾自然不會重蹈覆轍,柴邑、高浦、新裏三城都不是堅城,活泉關隻能堅守半日,三城合起來也不能抵擋一天,與其退軍不如死守活泉關。結局是一樣的,但至少可以多手刃幾個楚軍。

   “司馬,可以退到枳國。”白霖沉默良久,最後狠心說出心中打算。

   他不敢去看武去疾臉色,退到枳國可以庇護綦軍,但綦民又當如何?

   “請司馬以大局為重。”白霖跪地喊道。

   “請司馬撤軍。”眾將俯身高喊。

   武去疾嘴唇哆嗦,氣喘如牛。

   “司馬若執意死戰,吾等定然毅然赴死,但百萬綦民誰來守護?”白霖這一句話終於擊潰了武去疾內心的防線,他回頭深深忘了一眼破碎的綦國,下令退軍。

   綦國敗軍三萬從活泉關撤軍,經柴邑、高浦,抵達新裏。

   正要涉綦水之時,有老漁夫臨江垂釣。

   “老人家,戰火已經燒到新裏了,你快些逃避吧。”武去疾好言相勸。

   “你是何人?”老漁翁怒目直視武去疾。

   “我是武去疾,”武去疾怕老漁翁不識,又補充道,“如今綦國司馬。”

   “小子,我聽過你,綦國亡了?”老漁翁問道。

   “未亡。”武去疾答道。

   “既然未亡,司馬大人要去何地?”老漁翁質問。

   “涉綦水到枳國,”武去疾見老漁翁臉色陰翳,又說道,“我自然會打回來。”

   “枳人不可信,小子,不可以渡河,回去死戰。”老漁翁喝道。

   武去疾不知曉為何這老人家火氣如此重,但他心意已決,權衡利弊之下若是死戰綦國亡,若是先避難枳國,可以再圖複國,可以再拯救綦民。

   武去疾領軍涉綦水,抵達巴陽。

   “吾乃綦國司馬武去疾,綦國淪陷,請轉達江侯,收留吾等。”武去疾喊道。

   巴陽大夫已經隨軍迎敵去了,巴陽並無守軍,隻有戰戰兢兢的枳民以為又要背井離鄉,無人應答。

   “白霖。”武去疾問詢無果,喚來白霖。

   “末將在。”

   “駐守巴陽外,我去尋江侯,”武去疾不放心,又囑咐道,“不得擾民。”

   白霖領命,特意將綦軍領到綦水(枳國喚作枳江,楚國喚作大江)旁駐紮。武去疾單騎過巴陽,直奔涪陵而去。

   楚將熊協破活泉關後再占領柴邑、高浦、新裏三城,至此,綦國再無一寸土地,再一次亡國。

   先前宋將韓澤破綦,綦國西境未失,綦國王族尚餘鄭季郎,綦國鄉勇義軍還能自發集結,這一次綦國全境淪陷,綦國莫說王族,士族都隻有武去疾一人存活,至於綦民再也沒有義軍能起兵了。

   占據新裏,綦國全境盡數歸楚,熊冉望著滔滔江水,隔江便是枳國巴陽,問道:“先前宋將韓澤便是在這裏拋屍截江的?”

   “正是。”

   “武去疾定然是涉過大江投靠枳國去了,浮橋又斷,沒有屍體如何涉江?”熊協本意是在新裏全殲綦軍上演拋屍截江的戲碼,再與白鹿大王兩線作戰覆滅枳國,奈何綦軍撤退,又斬斷浮橋,渡江成了難事。

   “將軍,綦軍雖退,尚有綦民。”有人進言。

   熊協哈哈大笑,新裏綦民雖然避難,但附近僻野定然藏有不少綦民。大手一揮,楚軍一以新裏為中心四處擴散。

   江畔有老漁翁垂釣,熊協覺得此人不俗,於是拜見老翁,拱手行禮問:“老人家,你是何人?”

   老漁翁不答。

   熊協這才想起老漁翁定然不懂楚地官話,於是用生澀的大黎雅言再問:“老人家,有幸拜會。”

   老漁翁終於望了他一眼,並從魚簍裏取了一條鮮魚,遞給熊協。

   熊協受寵若驚,總覺得這老漁翁是高人,高人贈魚,豈有不接之禮,他拱手接過魚兒,對老漁翁越發恭敬。

   老漁翁不厭,隻招手招呼熊協上船,熊協不理會一眾衛兵的阻擾,執意上船,區區一個老頭,自己還能著了他的道了?

   老漁翁搖舟和歌,熊協不識梁州官話,更何況老漁翁說的是新裏土話,更是不懂,隻覺得其中有諸多奧妙,窩在小舟上閉眼假寐。

   “將軍,回來。”有衛兵見小舟越劃越遠,驚慌喊道。

   熊協正眼,見小舟已經快抵達江心,有些後怕招呼老漁翁停下。

   老漁翁耳聾一般繼續搖舟,熊協終於怕了,持劍抵在老漁翁身後。

   “綦人不全是苟活之輩。”老漁翁說道,用的是生澀的的大黎雅言。

   熊協暴怒,一劍刺下,老漁翁屍沉大江。熊協想要搖舟回去,卻見小舟窟窿漏水,神色驚慌拚命搖舟。

   綦水濤濤,吞沒江中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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