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劍陵傳人
  宋使從巴陽來,借道綦、焦,行了近半月,霜降這一日,終於到了宋境,遙遙可見劍陵關。

   劍陵關虎踞秦嶺,大將田恬據守劍陵,十裏相迎。

   “繆老弟,數月不見,連個飲酒弈劍的對手也找不著,快與我進關。”田恬拉著繆斯,急不可待地說。

   “田將軍,你真是閑不住。”巧玉巧笑道。

   “女公子,自滅喬一役後,一年多了,王又不肯南下伐綦、焦、孟、楚,我這大劍都該生鏽了。”

   田恬嘿嘿一笑,聲音清麗,與粗獷外表相去甚遠。繆斯搖頭不語,先去劍陵拜見師父了。田恬疑惑地問:“女公子,繆斯這是?”

   巧玉隻好解釋道:“綦之南有枳,枳有江侯,江侯神武,敗了繆斯。”

   田恬大驚,如臨大敵,嗓音更尖了,連忙詢問:“我大宋百萬雄兵,過百將才,若論將才,我不進前十,若論武力,舉國前三,繆斯與我伯仲之間,竟敗於僻地小國匹夫之手?”

   巧玉點點頭,又說:“隻一招。”

   田恬驚得隻顧吞口水,說不出話來。

   繆斯獨自上前,往劍陵複命去了。劍陵關巍巍雄關,盤踞秦嶺,劍陵則隱匿在不遠的一處山穀,草廬三五間,土墳十來座,劍陵之名,由此而得。

   繆斯抱劍踏在山穀,貪婪地呼吸,每一道氣,都有劍意,讓他心醉。

   有土狗見了他,卻不識人,不住地叫喚。一總角稚子聞聲,望了一眼,又進屋拉著一個少女出來,兩人靜靜候著。

   “爹死了。”那稚子神色哀傷地說。

   “我知道。”繆斯甕聲回答,跪在那新立的土墳前,稚子與少女也一樣。

   “是伏白殺的。”稚子說。

   “嗯。”繆斯九叩首,額頭的鮮血汩汩,浸濕青石板。

   九叩首畢,繆斯抱劍起身,往穀外走。少女稚子一左一右拉住他,少女麵容憔悴,哭得梨花帶雨,一麵拭淚一麵阻止道:“十年前伏白便是天下第一,你不能去。”

   黎赫王十三年秋,蕭借道黎伐中山,中山十五城盡數淪陷,隻餘中山城。伏白出世,風度翩翩,一人一馬殺翻蕭三千兵馬。蕭王大怒,親率十萬兵馬攻中山,蕭將二十三人,盡數折於白手,十萬兵馬,不戰而退。蕭王墜馬,卒,中山失地盡收。

   黎赫王十四年夏,蕭昭伯結盟魯國,領二十萬眾再伐中山,擒白妻,白妻自刎。白夜刺昭伯、魯將懷。昭伯卒,魯將懷亦卒。

   黎赫王十四年秋,白率軍伐蕭,蕭孝伯請武聖衛靈,刺客田決、沮穀,領蕭將十五,欲刺伏白。三日,十八刺俱身死。

   黎赫王十四年冬,蕭都破,蕭亡。

   黎赫王十四年冬,魯割三城請降。

   伏白,行蹤縹緲,生平無人知曉,隻出世一年,便取了天下第一的名頭。至今不過十年,伏白隱世不出,人稱潛龍。八荒四海皆永夜,潛龍一出天下白。

   “我不去,”繆斯搖搖頭。伏白之前,天下第一尚有爭論,諸如胡塞衛靈、劍陵繆苦,皆是武聖。伏白過後,衛靈身死,繆苦堪稱當世第二。繆斯,既是劍陵傳人,亦是繆苦之子。

   “我不想你死。”少女環腰抱住繆斯,淚水沾了他一背。

   “我去找田將軍弈劍,”繆斯輕輕掙開,憐愛地說,“你們陪我去。”

   劍陵關,田恬正設宴款待巧玉一行人。繆斯領著從弟繆卜,劍陵弟子葭萌趕到。

   “繆斯,你是見了葭萌,舍不得出來了?”公子柳笑道。

   繆斯抽刀削去桌案一角,神情冷漠:“公子,劍陵關兵馬五萬,連個刺客也擋不住?”

   公子柳嚇得跌坐在地,倒是巧玉起身安撫住繆斯,問:“怎麽了?”

   “家父身死。”繆斯這才收斂了一臉冰霜,露出點血色。

   “不可能,武聖大人舉世無敵,我前日還去登門拜訪過。”田恬尖叫道。

   “還有那當世第一的伏白。”繆斯說完坐下,沉默著吃喝。

   宋使枳,抓獲喬國餘孽,本是樂事一件,席間卻沒人敢動筷。西風吹襲,天冷了。 繆斯一人埋頭吃喝,畢了,問田恬:“弈劍。”

   田恬陪著笑應允,想著兩人交手盡是平局,今日破例讓他一招半式。

   劍陵關武場,繆斯、田恬麵對而立。田恬詢問:“繆兄,既然是弈劍,那便文鬥吧。”言畢,他挑了一炳木劍,想著便是被刺,也傷不及筋骨。

   繆斯隨手取了一炳木劍,算是答應了。宋國尚武,宋人驃勇,劍陵關五萬兵馬更是精銳,閑時秦嶺操練,戰時破陣殺敵。武場兩人,一人是宋國上將,另一人是劍陵傳人,俱是將中將者,能見識到兩人弈劍,益處多多。

   “繆兄,請。”田恬粗中有細,打算盡力對弈幾十回合,再惜敗給繆斯,既不丟人,也不摻假。

   秋風起秦嶺,喬木葉簌簌。繆斯一劍,大風停兮木葉止。一劍過後,繆斯掉頭離開,武場隻有他腳踏落葉沙沙聲。

   “田將軍,還好吧。”巧玉適時出現,近了才看輕,那一劍刺入田恬右胸,入肉三寸。

   田恬顧不得疼,癱軟在地,雙眼無神。

   “田將軍?”巧玉又喊。

   田恬苦笑一聲:“女公子,傷無大礙。恭賀女公子,大宋得上將繆斯,勝過十個田恬。”

   巧玉大驚,半信半疑地問:“莫不是田將軍留手了?”

   田恬擺頭道:“是繆斯留手了,不然再下已無喘息。繆聖之死,恬之過也。”

   “我大宋折一聖人。”巧玉流露出哀痛。伏白不出,繆苦當世無敵,有繆苦坐鎮大宋,才能震懾一幹諸侯。若非如此,單憑百萬之眾,也難平眾怒。

   “女公子,在下斷言,洛邑會盟,我大宋再添一聖人。”田恬拔出木劍,咳了一聲,欣喜之情流露於表。

   “你是說?”巧玉小嘴微張,不敢相信。

   田恬點頭,算是默許了,繼而詢問:“女公子猜測一番天下有幾尊武聖?”

   巧玉掰著手指數了數,說:“潛龍伏白,獨步天下,可稱武聖;繆苦若在,也是武聖;我聽說南邊楚將夫錯,坑殺梁國十萬之眾,應該也算武聖;北原冰寒,民風剽悍,有一人名艾詩,可搏殺虎豹,也可稱為武聖;東海之上,有縹緲神峰,有捕海獸者,名海伊,可為武聖;西有胡塞國,武聖衛靈從弟衛秀,領軍伐焦,下七城,比起亡兄,有過之而無不及,也該為武聖。”

   田恬搖搖頭,笑道:“女公子,超凡入聖,皆要世人認可,再有諸侯敕封,武聖尤甚。潛龍伏白,出世一年,獨步天下,美人銷魂,衝冠一怒滅蕭一國,天下無人敢攖其鋒,武聖之名,當之無愧;潛龍未出之時,胡塞衛靈,征伐五國,單騎於萬軍之中取督戰羌王之首,也可稱武聖,比起他來,其從弟衛秀隻下七城,不值一提;潛龍未出,我大宋連下七國,全仰仗繆聖,七五之比,高下立判,且謬聖與衛靈戰於陽關,謬聖比之技高一籌;楚將夫錯,坑殺十萬之眾,其一人乎,不過一庖丁也;北原艾詩,可搏殺虎豹,在下亦可,不值一提;東海縹緲神山海伊,打漁為業,偶有大魚,世人異之,以為海怪,芻蕘也。”

   巧玉大驚,她見識頗廣,特意挑選了天下能人異士,除卻公認的伏白與謬聖,居然沒有一個堪稱武聖之人?

   “天下有武聖幾人?”巧玉不信天下沒有第二個活武聖,好奇問詢。

   田恬伸出一根指頭,顯然,除了潛龍伏白,再也沒有了。懊惱之餘,田恬再伸一根指頭,指了指劍陵方向。他是武夫,輸了就是輸了,頂多沮喪一時,況且能輸在準武聖的手下,這是莫大的殊榮。與聖弈劍,與有榮焉。

   “我這就啟程回武邑稟報父王,謬聖身死之事暫且保密,隻待繆斯加冕成聖。”巧玉說完,領著使團快馬趕回武邑。

   繆斯與田恬弈劍過後,領著葭萌與繆卜回了劍陵。

   “葭萌,辛苦你了,”繆斯躊躇許久,又說,“繆卜托付給你,你帶他離去吧。”

   葭萌以為他又要去找伏白複仇,連聲阻止道:“你不許去,你打不過他,你會死的。”

   繆斯解釋說:“我不去,我先不去,我隻是怕他再來。”

   葭萌這才鬆了口氣,輕聲道:“伏白說子醜先生的死得有人償債。”

   繆斯心口一陣絞痛,他捂著心口,哀歎一聲。

   “我父親可有遺言?”繆斯問。

   “有。”葭萌點點頭,咬著嘴唇,羞紅了臉,不肯說下去。

   繆斯點點頭,隻說:“我知道了。”

   沒有賓客,群星為朋;沒有高堂,土墳為尊;沒有嫁衣,麻布為衣;沒有八音,秋蟲為鳴;沒有媒妁,皓月為證。有些倉促,有些草率,但這何嚐又不是緣分呢?相識十八年,那一年繆苦撿回了葭萌,他蹣跚學步,她尚在繈褓。

   “既然結發,便是夫妻。生當不離,死亦不棄。承次一諾,必守一生。”繆斯輕撫著葭萌麵頰,平生第一次款款深情地說。

   “不許說‘死’字。”葭萌伸手抵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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