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折枝弈劍
  河神祭祀到底是結束了,初次見識到這一陣仗的枳玨被嚇得不輕。邵如意他不認得,劉長安卻是他少有的玩伴。

   第二日醒來,枳玨先是去找劉長安,見劉家無人,又去拉上雁舟,兩人結伴去學塾。

   桃李山,算是巴山的一處無名山丘,裏正趙氏、大戶邵氏與石氏出資修建了學塾三兩間,據說是趙氏德老在學塾前的石頭上刻字“桃李”,因而喚作桃李山。

   枳西人,除了幾戶大戶人家,旁人幾乎目不識丁,後來趙氏德老開放學塾,接受到了蒙學年紀的孩童,一年五貫枳刀,尋常人家也無力承擔。德老老了,趙伯燾聘請教書先生,在桃李山新建學塾,兩任教書先生一個抱病離去,一個深夜潛逃,一直等到去歲末孟先生到此,學塾才重新開辦。

   枳西人家的秋收基本步入尾聲,隻有孟先生這一畝田地還餘下六七分沒收,想必他肯定趁著這幾天喝酒玩耍去了。學塾冷冷清清,孟先生負手站在學塾前,特地換了一身粗布衣裳。

   “先生,授課否?”石雁舟恭敬作揖,玨也依著他的樣子。

   “否,明日授課,回去吧,”孟先生目光淩冽,擺擺手,“藏到我身後。”

   雲端一聲鶴唳,旋即一道人聲如天雷滾滾襲來:“劍陵傳人繆斯代家父問候孟先生。”

   話音剛落,先是一把三尺青鋒利劍從雲端飛掠過來,插入桃李石。兩個稚子藏在孟先生背後,大氣不敢出,好奇心驅使他倆關注到那柄冷冽的青鋒,那塊齊人高的桃李石,竟然被一劍切開,這是何等的神力。

   “霸道,詭譎,不愧是劍陵傳人,”孟先生嘖嘖稱奇,繼而對著那手持青鋒的人喝到,“莫要嚇到我的弟子。”

   “有朋自遠方來,不求先生掃榻相迎,一杯薄酒總該不會不舍得吧?”繆斯打量著桃李學塾,滿眼鄙夷,又朝石雁舟招手,“這兩個孩子就是孟先生收的弟子?一個資質勉強,另一個……”說到這,他搖搖頭。

   “我的弟子,還輪不到你這個晚輩指指點點。喬國已亡,洛邑不存,學宮不複,繆斯,不要得寸進尺。”

   “哦?”繆斯嘴角掀起一絲蔑笑,“洛邑行宮既不見兩位公子的屍首,也不見孟先生以身殉學宮,聽聞孟先生隱居於此,晚輩特地來拜訪一番,既然孟先生此般說辭,那想必兩位公子是殉國了,我繆斯隻得回去複命,免送。哦,對了,鄒先生托我向先生問好。”

   繆斯的劍,冷冽逼人,兩個孩子噤若寒蟬,待到他走遠了,這才呼出一口氣。

   “今日之事,忘了吧,雁舟,你倆回家,明日授課,誦《嘉禾》,玨,務必牢記。”孟先生囑咐了一番,匆匆下山。

   “玨,我怕是要走了。”石雁舟似乎心事重重。

   “去哪?”玨很天真的問,“去枳都嗎?”枳都,這是枳西人聽聞過最遠又最繁華的地方。

   石雁舟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先生去哪,我去哪。”

   “我也去,”玨央求著,“孟先生新教的《嘉禾》,我還記不清。”

   兩人結伴剛下桃李山,沒追到孟先生,倒是瞧見一個蒙紗女子,有些眼熟。

   “你們認得玉嬋嗎?她家如何走?裏正人在哪裏?”蒙紗女子問道。

   兩人自然見過這位姐姐,她便是昨日那位黍離行宮的劍侍荊琦君,隻是玨不識,問:“你是誰?”。

   生在大戶人家,加之跟隨孟先生蒙學一年讓剛過指數之年的石雁舟褪去了童趣與天真,他戒備地看著荊琦君,說:“玉嬋便在山上,我引你去。”

   荊琦君半信半疑,問:“裏正何在?”

   玨亦不識裏正,又問:“裏正是誰?”

   荊琦君隻當他是頑劣稚子,望著大一些的石雁舟,拱手說:“你可引我去見裏正?”

   石雁舟點點頭,上前引路,隻是去的是學塾,荊琦君不知。這可苦了枳玨,剛下山,滿頭汗津津又得上山。

   桃李學塾自然沒有玉嬋,也沒有裏正,隻有學塾三兩間,空地兩塊石料,有刻字。

   荊琦君惱怒,問:“你捉弄我?”

   石雁舟回答:“我有大哥,去了黍離行宮,至今六年,不知生死。算起來黍離行宮的人已經六年沒來枳西了。”

   “枳西這個小地方,還有在學宮學劍之人?”荊琦君不信,追問道,“你大哥何人?”

   “石峰,”石雁舟急切問,“你可認識?”

   荊琦君搖搖頭,她不認得,但這稚子不似撒謊。

   荊琦君指著桃李石問石雁舟:“這是誰劈開的?”

   石雁舟昂首道:“孟先生。”

   荊琦君嘟著嘴,取下背負的劍,對著桃李石戳了又戳,砍了又砍,竟然連一道劍痕也沒留下。她賭氣一般把劍丟在地上,雙手抱胸,景致宜人,可惜總角稚子,不識美人。

   玨隻顧著打量荊琦君的劍,與繆斯冷冽、厚重的青鋒不同,荊琦君的劍柔美、輕靈一些。像花枝?他歪著腦袋想了又想,奈何學問太少,隻好作罷。

   畢竟還是孩子,石雁舟瞥見荊琦君負氣的一幕,掩著嘴笑。本就受了打擊沒處出氣,荊琦君撿起花劍,砍下兩枝桃枝,一枝塞到石雁舟手裏,揚著另一根桃枝挑釁道:“你,陪我打一架。”

   僅是惱羞成怒的一句玩笑話,她不過是讓石雁舟知難而退,自己好找個台階下,誰知這個不怕死的鄉野稚子居然點了點頭。

   石雁舟手持桃枝,用的不過是孩童嬉鬧的招式,隨意而已,起初還落了下風,被逼得節節敗退。越往後,荊琦君越發現力不從心,任憑自己如何使力,都被一一化解,雙方隱隱呈僵持之勢。尋常女子劍侍,學的花劍,隻會劍舞,荊琦君不一樣,她偷偷看過劍士弈劍,又長了石雁舟幾歲,不該如此。

   石雁舟不知她心裏所想,這是他人生初次與人弈劍,不敢分心,比起手持桃枝的荊琦君,他的一招一式粗鄙無比,美感更是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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