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計
  休息一整天,第三天的一早,伊恩便前往村長家,把事先和婆婆“串好的”故事說了一遍。

   村長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也不打算刁難蘇木婆婆和伊恩,簡單登記一下,便讓他過關了。

   末了,村長和長老們搬出來一本又大又厚重的破舊書本,隨意清理一下上麵的灰塵,就開始翻看起來。這本書實在太大,把村長給擋了個嚴嚴實實,從伊恩這裏看過去,隻能勉強看到他的頭頂和一隻扶著書本邊緣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村長和長老們低聲嘀咕幾句後,把書放下,清了清嗓子:“伊恩,蘇木婆婆屋子旁邊,靠近村子東口的那塊地,從今天起就歸你了。隻要是輕風村的人,都有權在這裏擁有一塊自己的土地,大小就跟蘇木婆婆那屋子的一樣。當然,如果你想種田需要更多的土地,得找裂岩堡的領主去申請。”

   “謝謝村長。”伊恩沒想到還會有土地,忙不迭道謝。

   “不過——”村長忽然說道,“你得跟我們說實話,你到底是誰?”

   伊恩剛放下的心登時又提到嗓子眼。他飛快地回憶著自己剛才說的話,檢查哪裏說錯了,臉上卻崩得緊緊的,毫無表情。

   “嗬嗬,不用想了,你剛才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村長笑道,“隻可惜,蘇木婆婆並沒有孫子。”

   伊恩一驚,繼而是困惑。他喃喃道:“沒有孫子?”

   村長點點頭,從桌子後麵走了出來。老頭苦笑著,緩緩說道:“這是一個秘密,如果你能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

   伊恩冷冷說道:“我不需要知道婆婆的秘密。你們不放心我,我走就是了,婆婆那邊我自己會跟她解釋。”說完,轉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村長身邊的一個長老說道,“孩子,不要那麽性急。我們並沒有要阻止你留下來,剛才村長也已經把居住土地分配給你了。”

   “我們就是得知道,你到底是誰,”另一個說話粗魯的長老補充道,“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就直說了吧!雖然可能性很低,但如果你真是個逃犯,我們就不能收留你,也不能讓蘇木婆婆收留你。你如果對村子無害,既然蘇木婆婆要留你,我們就歡迎你留下。至於你是不是她的孫子,我們清楚得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伊恩也下定了決心。他轉過身,直視著三位老人說道:“我既不是被通緝的逃犯,也不是殺人放火的惡徒。”剛說完這兩句,忽然覺得有萬種委屈湧上心頭,竟然不爭氣地哽咽了一下,“我有我的苦衷。如果你們能向十二神起誓不對任何人透露——”他咬了咬牙,“我可以告訴你們。”

   聽完伊恩略去細節後直白的陳述,村長歎了口氣:“雖然匪夷所思,但……我們活這麽大年紀,匪夷所思的事也見過不少了。”

   說話粗魯的長老說道:“你的事我們猜不出所以然,幫不了你,但能讓你在這裏落腳安家。當年蘇木婆婆的兒子是為救村子死的,對輕風村有恩,其實她堅持要留你住下,我們也不會反對。”頓了頓,又放緩語速說道:“那年魔獸突然襲擊村子——你也知道,魔獸活動疲弱很久了,很多領主早已經疏於防範。蘇木婆婆的兒子自告奮勇去裂岩堡求救,但衝出去時就被幾頭魔獸盯上了……雖然最後抵達了裂岩堡,成功搬來救兵,但他卻因為傷勢過重而死。蘇木婆婆的眼睛早就瞎了,她的兒子是她唯一的親人。萬念俱灰之下,婆婆想不開,投河自盡,好在發現及時,又被救了回來。醒來後,我們發現她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另一個長老接話道:“當時見她失憶,怕她再要自殺,我就鬼迷心竅地編了些謊話,說她兒子好多年前就病死了,兒媳帶著三歲的孩子回了帝都的娘家。”

   “怪不得……”伊恩苦笑。

   “你去吧,今天說的,我們再也不會提起,希望你也是。”村長鄭重地說道。

   婆婆的舊屋子不大,伊恩照著它的大小,在旁邊屬於自己的土地上開始搭建簡易的棚屋。樵夫卡吉特算是蘇木婆婆最近的鄰居,平時會兼職做些木工活。聽說蘇木婆婆的孫子要在這裏定居,他就帶著家人來幫忙了。

   大家一起動手,隻用了三五天,屬於伊恩的棚屋就算搭好了。卡吉特的妻子還用剩餘的木材邊料,做出一塊刻有“伊恩的家”字樣的銘牌,悄悄掛在門上。午休時伊恩走到門口,陡然看到那幾個字,忽然像被施了定身的魔法,愣在那裏。隨後,少年始終陰鬱而僵硬的臉上終於浮現一些活力,但眼淚竟似是解凍一般,止不住要湧出眼眶。

   幸好麵對著門板,誰也看不到。他假裝查看銘牌,輕快地擦掉了眼角的一點淚水。

   多像黑鷹城的家嗬,他暗暗地想,但立刻狠狠地在心裏嘲諷了自己的軟弱,最後又惡狠狠地告訴自己:你沒有家了,伊恩。

   不過這一夜,躺在茅草鋪成的床上,伊恩睡得比這一個多月來的任何一晚都要好。

   他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悠悠醒來,竟然沒有做那個幾乎每晚都會準時到訪的噩夢。

   伊恩推門出去,看見蘇木婆婆正坐在門口曬著太陽。聽見門響,蘇木婆婆從靠椅上站起來:“醒啦?來來來……”說著走進自己的屋子,取了一塊麵包出來遞給伊恩,“邊走邊吃,我帶你認認鄰居們去……”

   輕風村一共隻有一百三十多戶人家,村中的主幹道連接著一東一西兩個村口,向外延伸,與其他村鎮的道路相通。狹長型的村子裏,所有的房屋和各種建築都散布在主幹道的南北兩側。

   蘇木婆婆和伊恩的家就是在村子最東邊的出入口附近。

   一路往西去,伊恩隻能勉強記住相距比較近的鄰居,比如樵夫卡吉特一家,麵包師布羅爾和他的女兒伊莉絲,還有那個愛生氣的小孩阿虎的一家等等……拜訪的鄰居一多,伊恩就隻會跟在婆婆後麵木訥地問好,人家叫什麽做什麽的,回來就忘了。

   “在村子裏生活呀,”回來路上,蘇木婆婆捶著後腰,慢吞吞地說,“就是要相互幫助的,雖然你是大城市裏出來的,但你在貧民窟長大,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嗯。”伊恩仿佛想起什麽,沉悶的情緒漸漸又爬上心頭,表情也僵硬了起來。

   “喔對了,之後你打算靠什麽生活呢?有沒有什麽手藝?”聽蘇木婆婆問到生計問題,伊恩的心又是一沉。想起他從黑鷹城連夜出逃,什麽都來不及拿,一路靠著乞討和偷竊勉強糊口。因為不敢在城鎮逗留太久,在野外都隻能找些野果充饑。

   蘇木婆婆眼睛瞎了許多年,早就沒有了農地,靠著村裏一點微薄的救濟金過活。

   就算有農地,伊恩也對農活一竅不通。他從小在貧民窟長大,和幾個同樣都是孤兒的小夥伴,一起擠在狹小的破屋裏生活和成長。說是從小認識的朋友,其實更像兄弟姐妹那樣親密。

   伊恩想起了紮克。那是他們中最年長的,主動承擔了家長的責任,照顧他們幾個年紀小一些的。收入來源大部分是靠紮克在鐵匠鋪裏幫忙打雜,偶爾伊恩他們幾個年齡較小的也會結伴去市場上做些偷雞摸狗的事……現在逃亡出來,才發現自己除了打水做飯洗衣服這些家務活,幾乎毫無生存能力。一路乞討和偷摸集市商販的東西,好不容易才挨到輕風村附近,還險些餓死在村外。

   “呐,你學過劍術沒有?嗨,我在說什麽呢,怎麽可能學過……打架會吧?”蘇木婆婆說道,“我們村子雖然不大,但也有領主大人設置的魔獸兌換所。”

   在魔獸兌換所,能把與魔獸戰鬥後獲取的材料,兌換成貨幣,這種站點遍布整個大陸,通常就簡稱為兌換所。兌換所的體製,是帝國皇帝希爾法三世製定的,最初的目的隻是為了節省軍隊開支。

   自從人類漸漸失去靈想力,世上的魔獸也呈現出明顯的衰弱和隱匿跡象,所以有人稱這個時代為“溫和時代”。 史料裏記載的那些可怖而強大的異獸魔獸曾威脅著人類的生存,現在卻仿佛從不存在似的,專門去探尋的冒險家也沒有任何線索。

   不過,這世界上的“魔素”就如同是疫病,仍然持續不斷地對這片大陸產生著深遠的影響。這些魔素浸潤大地,滲透山河,對動植物都產生著微妙的效果。所以人類和大多數亞人族通常會避開魔素含量高的地區定居。

   因為那裏總是時不時就會冒出一些沒見過的新物種。

   萬幸的是,也許是吸收魔素的量較小,或者是這個“溫和時代”裏大陸的整體魔素含量持續低迷,這些新物種都是非智慧的低級生物。

   雖然不致命,這些家夥卻會讓軍隊疲於奔命,讓財政軍餉掉入無底洞。

   於是帝國皇帝希爾法三世的財政大臣算了一筆賬,發現懸賞回收魔獸的相關素材,既能節省軍餉,又能獲取素材用於生產或者研究,同時還可在一定程度上為地方村鎮城市帶來一些安寧。

   從那時起,兌換所就開設到了整個帝國的各級人類村鎮,慢慢地這種製度又傳入西方諸國聯邦和東部古王國,最後成了大陸上統一的公共體製。

   “村外有不少蘑菇賊,”蘇木婆婆繼續說道,“經常在我們周圍幾個村偷東西,甚至搶行商的貨物。雖然這些蘑菇賊的懸賞不怎麽值錢,但是努力一點還是可以當做生計的。不用擔心,我聽說那東西都不怎麽擅長戰鬥。”

   蘇木婆婆說的“蘑菇賊”,倒並不是什麽新物種。伊恩記得它的學名大概叫什麽“傘菌精怪”,已經在帝國境內存在許多年了。每一隻都跟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兒差不多高,但是形容枯槁,皺皺巴巴,乍一看還是挺嚇人的。

   它們都頂著蘑菇般的菌傘,跑起來特別快,喜歡在人類居住地偷東西,有時候甚至會硬搶。剛開始裂岩堡的領主還派兵清剿,但無奈它們數量太多,又會遁地逃跑,根本找不到巢穴在哪。

   最後領主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設個懸賞就再也不派軍隊去討伐了。

   “打架啊……”伊恩稍微回想了一下在貧民窟的生活,好像比起打架,他更熟悉逃跑。

   除了偷雞摸狗被發現之後的逃跑,就是逃跑失敗後挨打,真正和人動手打架,可以稱之為“格鬥”或者“戰鬥”的,伊恩的印象裏幾乎沒有。

   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應道:“我試試吧。”

   晚上,伊恩找來一根又粗又硬的橡木條,又找卡吉特借來工具,把它加工成了一根簡易木棍。

   在自己空蕩蕩的棚屋裏,伊恩雙手握緊木棍,站在屋子中間。

   “嘿!”他用力揮了一下,忽然想起和同伴們最後一次見麵時紮克揮舞短劍的樣子,忍不住也憑著記憶揮了起來。直到自己滿意,才抱著棍子倒在茅草堆上,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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