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能在今天出生
  慧海村,這個南陵國近海的邊境小鎮,這裏遠不及繁華都市美麗,生活亦沒有大城上的人們豐富多彩。

   這裏有的是簡單重複的生活節奏,樸實工作,和勇敢下海的漁民。

   一位老漁夫架著小船從海的水平線上朝村子駛來,隨著距離拉近,他臨暮而歸的模樣能看得越發清晰。

   是李老葉回來了。

   李老葉個子高大,身穿一身老的生皺的棉大衣,繃著嚴肅神情的臉上布著一條條清晰的皺紋,日暮散碎的銀光投映到他臉上給他增添了一絲神秘的肅穆感。

   李老葉挺直腰杆在小船上坐著,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按在腳邊的竹籮上,籮子輕輕晃動著,裏麵裝有他這次下海的收獲。在他身後放有已經被海風吹得僵直的漁網,臨近冬季最冷的時候,海風刮在人臉上身上,就如同刀削一般刺人的肌膚,使人身感生痛。連收起的漁網也會因為空氣太過幹冷而凝結出冰碎。

   李老葉裸露在棉衣之外的肢體毫不避諱如刀的冷風,在他眼中燃燒著一股剛毅的火焰,這種如鋼般的意誌仿佛能對海上的寒冷免疫。

   船靠岸了,李老葉起身從小船上跨步走了下來,手裏提著那隻裝著收獲的竹籮。

   小船在靠著岸邊輕輕的搖晃,這是一條久經風霜的小漁船。船身多處都有破爛被從新裝填的木板修補過的痕跡。

   它靜靜靠在岸邊,凝視著天空與他主人離去的高大身影,在無數個漂泊的日夜,它同他撒網的主人一樣,都老了。

   李老葉,姓是姓李,之所以叫他老葉是因為大家認為這樣稱呼能對得上他的年紀。

   李老葉,慧海村人,早年曾離開過村子到外闖蕩,人到中年又回到了家鄉,並帶回來一個女子和他生兒育女,這個女人就是他如今的老伴啊灶。

   天氣越來越冷,離冬天最冷的時候已經不遠,照常理來說上了歲數的老人應該更多的在屋裏呆著。但李老葉平日裏還頂風冒雨下海,除了他本身體格壯碩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兒媳懷孕了,另外還有就是他的兒子早就不在村裏了,挑起大梁幹粗活的事就落到了他肩上。

   啊灶看著天色一點點暗淡,擔憂的站在家門口看著海的方向,直到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中心裏的緊張才放了下去。

   “老葉子!現在海麵離結冰也不遠了,你這時候下去怎麽可能逮著幾個魚。”啊灶激動起來,邁著小步跑到李老葉跟前。

   李老葉道:“媳婦快要生了,我們把預備給她吃的都給她吃上,以後還能留著補身,我們就委屈一點,多吃海裏的鮮貨。”

   最讓李老葉在意的就是媳婦肚子裏的孩子,他這輩子都緊緊於懷的莫過於大兒子生死不明,二兒子離家出走,唯一還算靠譜的小兒子娶了媳婦後也人間蒸發了。現在兒媳肚裏的孩子是他心中唯一的寄托。

   李老葉將孩子當成家中血脈的延續,看得十分重要。

   但隨著時間推移,越是臨近到兒媳分娩時兩位老人的心就越是不安。

   “老葉,看兒媳這日子,估計近期就要生了,但我擔心她會生在‘選天之日’。”啊灶擔憂道。

   李老葉臉色沉了下來,瞪大眼睛:“怎麽能在那天出生,憋也要憋住嘍!決不能在那天出世……”

   在焦急等待和不安情緒中,時間過去了兩周,李家的兒媳卻因為走路滑倒動了胎氣,而提前分娩了。

   這使得一向平靜的村裏炸開了鍋,大家都知道今天出事了。

   村口大平地上,村民們湊在一起。遠遠望去能看到人團中冒起一團團的白霧,那是人們呼出來的氣。

   天氣又幹又冷,深呼一口氣都會冒出一股白煙,融入幹冷的大氣中。有的村民招喚來狗,喂它們吃東西。狗狗們前腳一屈,很聽話就跪了下來,屁股翹的老高,嘴巴一邊啃吃一邊噴出熱氣。幾個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還雙手按在地上學著狗的樣子。

   “呼~哈”一個孩子學著叫了一聲,但張開嘴隻噴出來一小口白霧,和狗連續不斷噴出的濃煙相比卻差了一大截。

   大人們則是相互交談著。

   “是不是老葉家生孩子呀?”

   “是嘞是嘞,從早上就開始生了,命婆都過去了,還沒生下來。”

   村民口中的老葉家,住在村子的南角。李老葉在村子裏有些名頭,李老葉年輕的時候和村裏其他年輕人到縣城裏倒賣木頭,年複一年,很多當時一起的年輕人都死去了,死在回來的路上。李老葉是剩下為數不多的其中一個,頗受村民的敬重。

   聽說李老葉家要生小孩,不少人放下手裏的活跑了過來,要看看新落地的小娃娃。此時老葉家圍站著不少人,與平地上村民不同的是他們沒有人說話,很沉默地站著。

   “吱呀”一聲,老葉家的門緩緩打開,一個中年婦女伸出頭來向屋外的李老葉使了個眼神,招呼讓他進來。李老葉一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後麵有人也想跟進去,卻被婦人用力關上了屋門。李老葉雙腳走得很用力但是沒發出絲毫聲音,生怕影響到正在生產的自己兒媳。走到一個房間前,李老葉低聲問門外的老伴啊灶:“生了嗎?”

   “生了。”啊灶答到,臉上卻沒有喜悅。

   從早上兒媳婦肚裏痛,兩個老人就去把接生婆叫過來,媳婦在屋裏一直叫喊著,把村裏的鄰居都驚醒了,紛紛跑過來。可是現在卻突然安靜了,聽不到兒媳婦的叫喊生,小孩子的哭聲也沒見響起。

   李老葉眉頭一皺:“娃呢?”

   啊灶推開小房間的門,示意李老葉和她一起進去。兩人走了進去。在幽暗的小屋裏,一個身影來回走動,將染血的布條放進一個木盆中,李老葉認出這個人,她是命婆叫來幫忙接生的幫手。

   牆的一頭,床上躺著一個女人。房子中央站著老婆婆,她全身裹著麻衣,懷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這個老婆婆便是村子裏的命婆,平時村民們祈福祭祀時還有接生時都會找她。隻看命婆低著頭目光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李老葉走了上去,看向命婆懷裏的孩子,不由睜大眼睛,這是他第一個孫子,他仿佛要把孩子上上下下打點個便。孩子臉有些長,細細的腿,小小的小胳膊,肚子鼓鼓的,一張被羊水浸泡過的皺巴巴的小臉。小小的身體動了動又沒了動靜,動作看起來不像是剛到新世界悠恐的掙紮,反倒更像是無力舉動,給人一副軟棉棉將死的無力感。李老葉突然想到了什麽,眼中出現了恐懼,連問命婆說:“怎麽不哭呢?這娃兒不哭呀!”

   人們都說孩子落地一聲哭。普遍有兩種說法,一是說孩子哭是因為從生下來就知道人間苦,坎坷,忘不掉前世的伴侶,所以哭。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就是孩子出生要把肺部身體裏的廢氣或是羊水哭出來,不哭的話口腔裏的羊水吐不出就會憋死。

   李老葉擔心的不是孫子忘不掉前世的伴侶,他擔心的是孫子是不是憋著了。隻見命婆用手在嬰兒腳板上打了兩下,李老葉湊過頭去看著,可嬰兒還是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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