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木桶和黃鶴
  李扶搖算是出關了。

   不過這次出關,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離開崖下的那座竹樓,便一個人去了崖上的竹樓,沒有在竹樓裏見到師父陳嵊。

   那位現如今已經動不得手的劍仙,不在樓裏。

   李扶搖也沒有多待,整個人一閃而逝,便去了山上某處。

   現在的劍山,要比最開始重開之時強大太多了,已經有許多劍士學成之後離開劍山,在世間遊曆,但即便是這樣,現在的劍山上,至少也還有千名劍士。

   這可能是整個山河,乃至整個人間境界最高的千名劍士。

   都是劍山弟子。

   世間不是沒有其他劍宗,不過規模都比不上這裏罷了。

   世間劍士盡出劍山,這是六千年來劍士一脈的可悲之處,到了如今卻又成了劍山的輝煌之時。

   行走在劍山各處,所見不知道多少年輕弟子,李扶搖這位劍仙卻無人看見。

   他從這些弟子身旁經過,那些弟子好似不覺,並未感覺到有人路過。

   這便是李扶搖這位劍仙境界的緣故了。

   更和他的心境相關。

   這個世間的絕世修士,莫過於武帝和朝青秋,這兩位之所以有如今這份境界,和心中的那一口氣有關,倘若沒有那口氣,即便能成滄海,能夠成為世間至強的修士之一,也成不了現在這般。

   所以當李扶搖真正的有了這麽一口氣的時候,他即便現在境界不夠,卻也不同於一般滄海修士了。

   沿著山路一直走向後山,在青山綠水之間的幾座洞府就在遠處,那本是劍山的前輩高人閉關的洞府,但此刻在裏麵的,一定都算不上什麽前輩高人。

   離著那些洞府很遠的地方,有一片竹林,竹林最前麵,便是一座涼亭。

   此刻涼亭裏,便有一群劍山弟子聚集。

   李扶搖在距離這座涼亭尚有百步的時候,便停下腳步,身形隱於林中。

   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在靠近這裏的時候,便聽到其中一個劍山弟子對於劍道的論解。

   那是山上劍經裏最為根本的一句,“劍道一途,在於正心。”

   不過那個弟子對於這一句話的解釋更為有趣。

   “何謂正心,我覺此言不應對劍道,而是言人。”

   人須正心以對天地,這是做人根本,也是劍道根本。

   那位隻是穿了一身普通月白劍衫的年輕弟子緩緩說道:“山上已故的劍道前輩洗初南,應當是在座許多師兄弟們的師叔祖吧,他留在山上的劍道綱要有十一本,對劍道有著詳盡的介紹,大家都應當好好看看。”

   提及這位素味蒙麵,甚至於聽都沒有聽過幾次師叔祖,許多年輕弟子們根本不知道是誰。

   好在那個年輕弟子說完前麵一句話之後,立刻補上了後麵一句,“那位師叔祖是李師叔的師叔,是陳劍仙的師兄。”

   “一師之徒。”

   這樣一說,那些弟子們就能感受到那個師叔祖的確是不凡的人物了,這便有人問起那位師叔祖是怎麽罹難的了。

   於是劍道的話題沒了,那個年輕弟子談起洗初南以及謝陸和柳依白,接下來便是一片哀歎和歎惋的聲音。

   大家都說那幾位師叔祖生不逢時,要是在如今,隻怕個個都是劍仙。

   大概這世間許多人都像如此,自己做不成,辦不了的事情,便總希望,總覺得旁人能行。

   此事想來其實也正常,人人如此。

   這一次涼亭下的劍道討論,本來是這些劍山之上的三代弟子自發組織的,想要相互印證劍道是否偏頗,但在這一個小插曲之後,便沒有多少人再去談劍道的事情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眾人散去,便隻剩下那麽一個年輕弟子了。

   他坐在涼亭下,在思索之前得來的那些劍道感悟,其實感悟不多,但聊勝於無。

   這位年輕弟子叫做許草木,是山上三代弟子最為活躍的一個,境界不是最高,但是對於劍道有些想法,而且敢於去實施。

   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不僅自己敢做,還帶著好些弟子都去做過。

   這讓他的那個師父其實都覺得十分惆悵,要不是掌教吳山河曾言並無大礙,隻怕這個家夥,早就被人抓著關著了。

   想起那些劍道感悟,許草木的心情大好,之後更是興起,便按著自己所想的劍氣運行軌跡去推演劍道。

   隻是片刻,身體裏麵便出了大問題。

   劍氣在經脈裏到處亂衝,幾乎便是要衝撞靈府的下場。

   好在下一刻便有一隻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隻是片刻,一股溫和劍氣便將那些劍氣封停,重新讓劍氣回到靈府之中。

   那人站在徐草木身後,淡然的聲音便傳了出來,“縱然想法再多,可身體隻有一副,弄壞了,還想要在劍道上走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聽到這裏,許草木以為這是早知道他那些事情的山上長輩,隻是喘了喘氣,“總得有人去看看新路,好給後來人多一份選擇。”

   那人笑道:“按著你這樣做下去,或許還沒等到這個時候,自己便先沒了。”

   許草木轉過頭來,就要說話,瞥了一眼李扶搖的臉,心想這位前輩看著還真年輕,但片刻之後,他便瞪大了眼睛。

   “李師叔?!”

   山上很多人會叫李扶搖的李劍仙,但是也有很多人會選擇更為親切的李師叔稱呼。

   李扶搖擺擺手,示意聲音不要太大了,他坐下之後,看著這個從未見過的山上弟子,淡然說道:“也不知道你們這輩分是怎麽算的,不過喊了就喊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許草木,我的劍,你學不學?”

   之前在涼亭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喊過許草木的名字,李扶搖知道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李扶搖坐在許草木麵前,問了這麽一個問題,著實讓人有些意外,對於許草木來說,李扶搖是這個世間大名鼎鼎的絕世劍仙,學他的劍,自然而然的便能走得更快更遠。

   不過他卻沒有想太多,便已經回絕了李扶搖,許草木苦笑道:“那我之前鼓搗這些算什麽?”

   李扶搖也是微笑道:“我就是隨口一提。”

   這一次輪到許草木沒有言語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許草木問道:“師叔閉關,為何現在出關了?”

   人間此刻局勢,他不是不知道。

   李扶搖說道:“我的劍道差不多了,之後的事情,想做點別的。”

   劍道完善,李扶搖花了很多心思,現在真的算是已經走出了一條新路,在劍道上,他幾乎已經沒什麽問題了。

   想要再上一層樓,便需要做點別的。

   或許是參照時間和空間,用來印證劍道。

   也或許是別的什麽。

   不過有沒有時間讓他去做這些事情,便不知道了。

   許草木點頭道:“師叔既然身處此地,自然該做些別的了。”

   李扶搖忽然問道:“真到了可生可死的那天,你怎麽選?”

   許草木一頓,很快便明白了這問的是什麽,他笑道:“不負人間。”

   李扶搖拍了拍他的腦袋,抬頭看了看天幕。

   ……

   ……

   桃花開滿了沉斜山。

   登天樓原本應當是最好的觀景之處,隻是現在能有心看桃花的那個女子,不在登天樓。

   樓上是一群年輕道士。

   那個女子在後山。

   她豢養了幾隻黃鶴,此刻是把一籃子的小魚都朝著那些黃鶴丟去,看著那些黃鶴在這裏爭搶黃鶴,她的臉上也露出些笑意。

   這世人都覺得黃鶴才是真正的仙家之物,其實也和凡塵之物沒什麽區別。

   喂魚之後,那白裙女子便好似來了些倦意,就要在石桌前睡一覺,但遠處恰好便出現了個青衫年輕人。

   他提著個木桶,看著這邊,臉上有些笑意。

   那個白裙女子和他對視一眼,沒說話。

   “你什麽時候想著做這些了,桃花都開了,你看過沒?”

   那個青衫年輕人自顧自說著話,“登天樓到處都是人,你肯定不喜歡,可你不是喜歡桃花嗎?”

   說著話,他那手裏的木桶裏開始飄出一瓣瓣桃花,那些桃花很快便飛向天際,然後再落下來。

   這一木桶能裝多少桃花,可是看著卻是連綿不絕。

   白裙女子注意到這一點,這才說道:“你提著燈籠,可沒拿著罐子。”

   青衫年輕人說道:“劍道走到頭了,我想了些別的,我去河裏走了一次,發現也能用罐子裝些水。”

   白裙女子點頭道:“還不錯。”

   “那棵樹長得怎麽樣了。”

   白裙女子隨口問道:“應該還不錯吧?”

   青衫年輕人點頭道:“你的黃鶴呢,也不錯吧?”

   白裙女子沒有回答他。

   青衫年輕人也不覺得尷尬,繼續說道:“我後來想著想著才明白,特意不去看山的時候,山雖然還在,但自己還是對不起山。”

   白裙女子瞥了他一眼,“拐彎抹角的不好。”

   “我這個人膽小,你不是不知道。”

   白裙女子哦了一聲,然後語調不變的說道:“還沒改過來啊。”

   青衫年輕人嗯了一聲,“都變不了。”

   這一次白裙女子沒說這些事情,而是抬頭說道:“那道豁口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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