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餘波 下
  草原上的一處山洞,耶律明看著在火光搖曳中顯得有些單薄的蕭振,第一次覺得也許他是對的。

   距離那場夜襲已經過去了半個月,女真甲兵瘋狂地咬著他們。肺部中箭的蕭振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也不知還能不能……

   那場夜襲最緊張的時刻,莫過於阿骨打和蕭振對射,阿骨打的射術隻比蕭振差一點。

   兩人都本能地躲避,蕭振的箭穿透了阿骨打的鐵鱗甲和皮甲,又穿透了鎖子甲,最後距離阿骨打的心髒隻剩半厘米。

   阿骨打的箭穿透了蕭振的兩層鐵甲,插進了他的肺部。

   於是紅了眼的雙方開始對砍,耶律明抓住機會發起反擊,成功接應蕭振部突圍,但損失慘重。蕭振見到耶律明,隻說了一句“控製幽州,遷徙部眾”,便陷入昏迷。

   阿骨打已經蘇醒,看著跪成一地的漢官和武將,心煩不已。韓民國涕泗橫流,頭已磕破,很多漢官也跪下。

   “你這狗奴才,居然為契丹狗求情!蕭振那廝射傷了大汗,契丹狗就要用命來還…”完顏澣也不顧阿乞買的阻攔,對著韓民國大喊大叫,居然稱阿骨打大汗,而非皇帝。

   “夠了!澣也,你我兄弟起於微末,我一向照顧於你,盡管你愚頑也從不重罰。而你今日居然侮辱我大金的丞相,你是不把女真放在心裏,還是覺得你比我更適合當這個皇帝?!”阿骨打閉著眼睛,臉色很是平靜。了解阿骨打的人都知道,隻有起了殺心,阿骨打才會閉眼。

   落針可聞,幾息後,在場文臣武將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完顏澣也再憨直也明白自己惹怒了阿骨打,驚慌中跪下請罪,生怕被一刀砍了。

   澣也的哥哥阿乞買和兒子完顏宗翰心裏哀歎,多次的提醒居然鳥用沒有。也許以前阿骨打是翰也的哥哥,但現在阿骨打首先是大金國的皇帝!

   另外翰也當眾辱罵韓民國,實在不智。大金遲早要重用漢官的,畢竟統治地方、教化百姓、收取賦稅這種高難度工作,剛從深山老林走出來的女真人隻會搞得一團糟。

   還有,就算韓民國是奴才,那也隻是皇帝一個人的奴才。完顏澣也當著阿骨打的麵,罵韓民國是狗,這種行為……

   ……

   明月寨遇襲半個月前,正午。李響坐在公中大院裏,和諸多寨民一起,趁著午飯時有空,觀看一場別出生麵的“審判”。

   公中相當於明月寨的自治政府,寨民有了糾紛,私了不行,就來這裏了結。

   李夢空按照李響的意見,對公中進行改革。其中製度化的重要內容便是規矩,畢竟還是一個小寨子,直接叫法律就有點惹人發笑了。

   今天的案子是劉老根兒狀告老王,說老王勾引他老婆。劉老根兒懷疑自己被戴了綠帽子,要請公中主持公道。

   寨子雖小,架子卻大,原告、被告、辯護人、律師和公證人一應俱全。當然基本都是客串,大部分人連自己什麽角色還沒搞清楚。

   在明月寨,律師負責原告一方,辯護人負責被告一方。公證人請的是寨民服氣之人,這個角色後來由地方的建議院承擔。

   今天是李響做公證人,監督公中對事件的處理,也要簽字畫押。

   李夢空首先點到各位參與人員的名字,驗明正身,按上手印。

   “咳咳,那個,劉老根是吧。你說隔壁的老王偷你媳婦,可有人證物證,或是,其它證據?”李夢空對這種狗屁倒灶實在膩歪,奈何李響以豐盛的酒席為代價,要求公開審理。

   更過分的是,李響還允許寨民圍觀。因此為了照顧普通寨民,審案時間被調到了正午,這個時段空閑的寨民最多。

   聽說有人告自己老婆偷男人,好些寨民尤其是男子,端著飯碗從家中跑出來,想見識見識……

   寨民哄笑聲中,劉老根兒跳腳,“還要啥證據,老子好幾次從地頭回來,就看見我媳婦從老王房裏出來,看那騷樣就知道幹了啥!”

   想到那副場景,李響忍不住低頭抽搐。李夢空衣袖掩麵,躲到桌底下捧腹,有些寨民直接把飯噴了出來。

   “騷樣?啥騷樣啊,劉大哥仔細說說。”

   “是啊,光看到從房裏出來不行的呀,你得捉奸拿雙啊,把他倆按住才行。”

   “有道理,不過老劉媳婦屁股那麽大,老王又這麽壯實,偷個腥也很正常。”

   聞訊趕來的寨民幾乎擠到了門外,不斷有人調侃劉老根兒,充分發揮了天朝人民的八卦天性。

   眼看劉老根兒和高大的老王要打起來,幾位老軍上前把他們拉開,趙伯根據李響的提示畫了條線,讓兩人各站一邊。

   李夢空翻開明月寨條例,發現沒有通奸這一項,很是尷尬。“那個什麽,不好意思哈劉老根,咱寨中條例沒通奸這條,以後補上再說。”

   有的寨民筷子停到了空中,啥?咱寨子沒通奸這項罪名?那豈不是……

   李夢空同誌可不管寨民懂不懂,他隻想盡快結束此事,拿起訴狀對劉老根兒道:“來按個手印,等公中把通奸這條補上,你想告就再過來,不用著急。不麻煩,咱公中有案底……”

   現場安靜了許久,能清楚聽見風吹牆角的聲音,然後“哄”地一聲,笑聲震動了整個明月寨。

   劉成棟父女放下飯碗,過來看這邊到底在搞什麽,更多的寨民包括高層聚攏而來,很快宅院高牆上便站滿了看熱鬧的群眾。

   好些難得樂一次的寨民笑彎了腰,有幾人在地上打滾,還有一個剛吃飽,居然吐了出來。李響咬著手指頭,有點肚痛,暗暗向李夢空豎起大拇指。沒看出來你這廝還有段子手的潛質啊!

   老王隻感覺好丟人,劉老根都快哭出來了,看著李夢空,有些懷疑人生。“青天呐,不能這麽吧,這咋通奸還不管了呢?您可是公中人啊,直接把老王打一頓不就好了,誰敢不服,還要啥規矩……”

   李夢空也很尷尬,所以沒打斷他的碎碎念,隻是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

   開玩笑,先有規矩,然後照著規矩辦,規矩不好就改。這樣多省事,還不會攤上事,也不用管人情之類的。

   要不然,今天給你破例,明天給其他人開後門,老子不得累死?!

   就在此時,一聲河東獅吼傳來,“你個劉老瘟,居然說俺通奸?!你是親眼看見俺被撲了咋地,還過來告狀,丟不丟人。”

   院門被擠得滿滿當當,可卻架不住劉老根兒婆娘的力氣,被硬生生推開了一條通道,趙伯等幾個老軍連忙圍住李響。

   “老娘工坊裏幹活呢,拚死拚活給家裏掙錢,你隻會地裏刨食的玩意兒還敢來告狀,我讓你告,讓你告…”劉老根被自己的肥婆娘,拿著掃帚一路打出明月寨,遠處傳來陣陣哀嚎聲。

   氣氛徹底失控,李響倒在了椅子裏,又是捂臉又是捶胸,笑得前仰後合……

   李夢空沒有穩住,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院牆上,幾個年輕寨民掉了下去,渾然不知痛,就地翻滾……

   就連被告老王也開懷不已,聲若洪鍾。

   剛剛趕到的幾位當家也在較遠的地方樂不可支,單純的劉素素想放聲大笑,卻被劉寨主製止。

   劉素素隻好咬住小手,雙肩顫抖,麵色漲紅,不能張口大笑。但素素還是聽爹的,要做淑女,可裝淑女好累呀!

   看著寨民差不多緩過來了,李響走到正中,示意老王按上手印離開。然後清了清嗓子,興奮之餘有些疑惑的寨民集中精神,想聽小夫子說啥。

   李響先是給李夢空背書,“劉老根有句話說中了關鍵,你可是公中人,直接把老王打一頓便好,要啥規矩。可是公中人能隨便打老王,便能隨便打劉老根,這樣的公中人你們敢要?”寨民想了想,還是不能隨便打人,得講規矩才行!

   “所以咱們明月寨得先有規矩,然後才有處置。沒有規矩咱們就定下規矩,不滿意就修改,這樣才能保證每個人的利益。各位好好想想,是公中人隻能按著大家一起定下的規矩行事來的好呢,還是公中之人一言而決來得好。”

   眼見寨民不明覺厲,李響隻好再講明白點。“今天的事情,如果依照大周律,結果很可能是劉老根媳婦兒被砍頭,隔壁老王被流放。有些地方還有浸豬籠,也有可能是所謂的父母官收了老王的錢,然後判劉老根誣告。”這麽一說寨民便懂了,上山前的例子太多了。

   “那都是因為,規矩不由自己定。不講證據,不講程序,沒有製衡。那樣的結果大家滿意嗎?”

   “劉老根隻是想出口氣,並不想殺自己媳婦;大家也覺得這兩人即使通奸,也罪不至死;劉老根媳婦兒如果被殺,他便家破人亡;還有老王,他還有兒子,怎麽辦…”聽到這裏,寨民終於明白,今天的事情遠不止笑料這麽簡單,更有些機靈的寨民開始思考寨子的行事。

   “而且誰能保證自己不會犯事,到時自己是劉老根兒或者老王,大家覺得站在台上的公中人員怎樣行事比較好,比較公平…”有些寨民把自己帶入角色,立馬出了一身冷汗。

   李響趁熱打鐵,“所以有了紛爭到底該怎麽辦,絕不是公中人說了算,公中人沒義務也沒資格決定怎麽辦,而應該嚴格按照規矩辦!”

   “規矩誰定,大家一起定,免不了增添修改。至於將來人多、事情多又該怎樣,我也看不了那麽遠,需要咱們一起走下去。”李響話畢,明月寨的寨民陷入沉思。

   解散後回到家中,很多寨民反複思考今天的審判,有些人開始琢磨出一些味道。有最敏感的幾位寨民,感覺明月寨多出了一些東西,讓人十分心安。

   幾天後,公中張榜,宣布審判時間改在中午,於是到公中聽審判的寨民越來越多。隨著寨民的挑刺質疑,審判程序也越來越完善,期間不可避免地發生諸多趣事。

   李響提議的公中會議開始定期舉行,戶主都可參加,明月寨的條例不斷被完善。與之配合,蒙學很快增加了法製課。

   史書有載:“蓋中華之新文明,皆由通奸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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