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87
  室內漸有灼熱之感。

  圍攻的武士們已盡數撤去,大概是謝玉知道在此剿殺掉他們已無可能,開始重新在湖岸處布置人手。

  大家得了口喘息的時間,退到離火源最遠的角落處,互相檢視傷口,沒想到竟是不聲不響的卓青遙傷勢最重,左胸和背部都浸染著鮮血。

  梅長蘇遞了瓶藥膏過去,說是止血收口功效極好,卓夫人忙含淚接了道謝,輕柔地為兒子處理傷口,一麵包紮一麵落淚,口中還不停地問著他感覺如何,不過卓青遙卻隻是紅著雙眼慘然搖頭,一個字也不想多說,目光時時看向外麵那一片火紅,顯然心中正在牽掛即將臨產的妻子。

  宮羽在這裏走到了卓家人的麵前,挽發收袖,斂衣下拜,用平靜的語調道:“令郎死於家父之手,此罪難消。

  我既然找了謝玉報仇,你們自然也可以找我報仇。

  宮羽這條命在這裏,聽憑各位的處置。”

  “宮……”言豫津一急,剛想衝過去,被夏冬一把拉住。

  卓鼎風夫婦凝目看了她片刻,雖然麵色寒洌如霜,卻也沒有立即發作,而是緩緩地對視一眼,似乎在無聲地交流看法。

  片刻後,卓夫人轉過頭來,看著宮羽冷冷地道:“若是你父親還活著,我必定天涯海角,殺之而後快,可惜他死了……至於你,那個時候還沒出生,我縱然心頭再恨,拿你的命又能解幾分?卓家以後不會再找你一個孤女報仇,但是你……今夜之後也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宮羽垂著頭,兩滴珠淚濺落在衣衫上。

  她飛快地抬袖拭目,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什麽,站起身形,果然避到了較遠的地方去。

  梅長蘇默默地在旁邊觀望一陣,走到了卓鼎風身邊,輕聲道:“卓莊主,我知道你也累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現在問問你。”

  卓鼎風深吸一口氣,用手掌抹了一把臉,“你問吧。”

  “雖然你與謝玉之間有殺子之仇,但如果今夜他不下殺手,你是否一定會吐露他的秘密?”

  卓鼎風仰麵向天,臉上的皺紋仿佛在這須臾之間,變深了一倍。

  仔細想了片刻,他仍是目光茫然:“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殺子之仇如廝慘重,叫人怎麽能輕易放開?但若要真的置謝玉於死地,遙兒……遙兒怎麽辦……還有他的孩子……”

  “可是謝玉好象根本沒有給你任何考慮的機會,非要滅你的口才行,”梅長蘇硬起心腸忽視掉他的悲傷難過,又逼緊了一步,“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卓鼎風怔怔地將視線轉到這位江左梅郎的臉上,顫聲道:“請先生指教。”

  “因為他賭不起。

  他不能把自己最致命的機密,放在一個與他有殺子之仇的人手裏。

  以前你以為你們是在合作,但現在你已經明白他隻是在利用。

  甚至包括聯姻,都不過是他利用的一種手段而已。

  你們之間,彼此都已再無任何信任可言。”

  說這些話的時候,梅長蘇的目光掠過了卓青遙慘白如雪的臉,惋歎一聲,“可悲的是,這樁婚姻雖然對謝玉而言是手段,可對卓公子與謝小姐而言,卻是真正的神仙美眷……不過,謝小姐總歸是卓公子的妻子,懷的也總歸是他的孩子。

  隻要大家都能劫後餘生,也未必就走到了絕路。”

  卓青遙用手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一陣,擦去唇角的血絲,重重閉上了眼睛。

  “蘇先生,”卓鼎風臉色灰敗,頹然地扶著兒子的肩膀,低低道,“我知道你今日援手為的是什麽……可是……為著所謂扶保太子的大義,我已走錯一步,以致有今日之難,實在不想再卷得更深……”

  梅長蘇慢慢點著頭,神色冷峻,“原來卓莊主以為自己還可以抽身,真是可喜可賀。”

  卓鼎風一呆,視線在妻子兒女身上逡巡了許久,頹然地低下頭去:“我是一家之主,是我帶他們走錯了路……”

  “莊主是明白人,”梅長蘇淡淡道,“現在你已知道謝玉當年殺你小兒之事,那麽除非你死,否則就算你向他保證不記此仇,以謝玉的心田也未必會信。

  如今卓謝兩家已勢同水火,謝玉絕不會就此放過你們。

  要保你家人,就隻能扳倒謝玉。

  隻不過這樣一來,莊主你……”

  梅長蘇吞住了後半句話,沒再說下去,但卓鼎風卻明白他的意思。

  要扳倒謝玉,就必須揭露一些隱密,而自己也是這些隱密的參與者之一,縱然首告有功,也終不能完全免罪。

  “蘇先生,若你能保全我卓氏一門,能讓我們得回遙兒尚未出世的那個孩子,我自有回報……”卓鼎風慢慢說著,語調十分悲愴無奈,“縱有天大的罪孽,讓我一人承受就好……”

  “爹……”卓青遙似有所觸動,猛地睜開眼睛,痛苦地叫了一聲。

  “你什麽都不要說了……”卓鼎風抬起了手,在空中遲疑了半刻,終於還是落在了卓青遙的頭,輕輕揉了揉,“你是長子,你還有娘和妹妹要照顧,明白嗎?”

  卓青遙用力抿緊嘴角,卻仍然止不住雙唇的顫抖,控製了好久,方道:“可是爹……綺兒也是無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

  “若她能不計兩家的新仇舊怨,還願意做你的妻子,我與你母親都會好生待她。

  但若是她不願……遙兒,你又能怎樣呢……”

  聽到此處,卓青遙尚能咬牙忍住,卓青怡卻突然“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是我一開始錯了,拖累了家人……”卓鼎風看著小女兒,輕輕將她拉進懷裏,兩行清淚落下。

  遠遠坐著的蕭景睿明明應該聽不清他們的對話,此時眸中竟也有微微水光漾動。

  梅長蘇遠遠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道:“這些以後再說。

  火勢快過來了,大家先到後麵的棧橋上避一避吧。”

  大家依言起身,先後繞出後門,蕭景睿一直垂頭不語,等宇文念和言豫津過來拉他,他才默默地跟著行動,好象腦袋裏是空的一樣。

  霖鈴閣的後廊處,連著一道九曲木製棧橋,一直向湖麵延伸了有十多丈遠,末端豎了座小小亭子。

  梅長蘇請蒙摯和夏冬聯手,將棧橋拆斷一截,絕了火源,大家擠在亭子間裏,竟是暫時安全了。

  “我都忘了這後麵有湖心亭啊!”言豫津拍著自己腦袋道,“這樣一來根本燒不到我們啊,那蘇兄為什麽要問我們會不會遊水?”

  夏冬一把又擰住了他的臉,嗔道:“橋都斷了,你回去的時候不要遊水?這湖這麽淺,難不成還為你大少爺再挖深點好拖條船來接?”

  梅長蘇沒有理會這二人,隻凝目看著對麵的湖岸。

  沉沉夜色中並無燈火,那一片墨染中不知藏著些什麽樣的魑魅魍魎。

  謝玉今夜之敗,此時已成定局,昨日之非,方有今日之報,隻是可憐無辜的年輕一輩,各有重創。

  謝弼和卓青怡,良緣已是難成,家業終歸敗落;卓青遙與謝綺,夫妻勞燕分飛,幼子生而無依;還有景睿……

  景睿……

  梅長蘇忍住喉間的歎息,不願意再多想下去。

  四周波聲微蕩,那邊的烈火飛焰被這一彎淺水隔著,竟好象異常的遙遠。

  剛從血腥鏖戰中脫身的人突然安靜下來,神思都不免恍惚起來,隻覺得這一切沉寂得可怕,仿佛一隻無形的手,翻起了心底最深的寒意,也喚醒了由於激戰而被忽略掉的疼痛。

  漫長的靜默後,言豫津突然站起身道:“你們看,岸上的情況好象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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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怨侶

  關於景睿容貌象生父這一情節,我所考慮的設定是這樣的:大楚質子在梁,居於宮城內某側院,基本上不見外人。

  蒞陽公主當年不是乖乖女,先皇的性格也比目前這個皇帝寬慈,所以她有機會認識了質子,發展出一段故事。

  但是宮城外的人,見過這位質子的很少。

  二十多年過去,舊人也有些零落。

  所以盡管景睿長大越來越象當年的質子,但發現的人一來並不算多,二來這些人大多是宮城內的,知道什麽是禁言。

  梁帝心裏明白是勿庸置疑的,不過他發現時已經很喜歡景睿了,再說反正是妹妹的孩子,謝玉都沒說,他說什麽?有人想翻這醜聞他還要壓呢,當然不會對此主動采取什麽行動,皇家的體麵啊~~

  對於當年的質子宇文霖目前在大楚的情況,我的設定是這樣的:他性情溫厚(景睿象他),是個深居簡出的閑散王爺,女兒雖與堂兄宇文暄要好,但他本人卻很少與外界交往,基本上是影子一樣的宗室存在。

  這些設定會在以後的情節裏出現,但因為預想到有很多聰明的讀者會問:“為什麽沒有人發現景睿跟大楚一個王爺長得象啊?”所以事先透露一下。

  另外,在古代背景下,沒有可以記錄下來的影像資料。

  景睿再象他爹,那也隻是象他年輕時候。

  一個不了解當年舊事的人,就算他既見過景睿,又見過那個目前一定胡子飄飄皺紋堆堆的大楚王爺,隻怕也不會把他們聯係起來。

  即使是念念,如果她當時不是跟蕭景睿麵對麵站在一起,也未必會造成那種讓人驚訝的效果。

  也許有人會說:就算因為古代背景國與國之間長途人員流動有限,導致人們很難發現這父子二人之間的關聯,但他們畢竟長得很象,遲早會有人發現的。

  這個推論說的對。

  本文所呈現的就是這樣一個結果,他們被小蘇這邊的人發現了,隱私曝光啦~~

  我想,這裏應該沒有象我家表姐那樣死鑽牛角尖的人,非追著我問:“為什麽是小蘇他們先發現的?為什麽小蘇之前沒有人發現?”淚奔……情節就是這樣設定的啊,我好想抓著她的肩膀反問回去:“陳世美的同鄉那麽多,為什麽秦香蓮不來告狀的時候沒人發現他有老婆?”

  可惜,她對於我,就象是夏冬對於小言那樣的存在,反抗不了……

  —————————————————這是再次淚奔的分割線——————————————

  霖鈴閣所臨的這個人工湖湖岸彎曲,跟眾人目前所處的這個小亭的距離也不一致。

  有些地方植著楊柳,有些地方則隻有低矮花草,在這深夜之中望過去,隻覺得是或黑或灰的塊塊色斑,中間有些形影亂動,目力稍次一點的人,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麽。

  “是援兵到了吧,他們跑來跑去的……”言豫津努力眯著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亭子間裏一片沉默。

  良久之後,蒙摯咳嗽了一聲,道:“照我看來,那更象是……謝玉從巡防營調來了些弓箭裝備……”

  夏冬擰著言豫津的臉,後者想躲,卻因為亭子間太窄小,根本無處可去。

  “小津,我居然還不知道你有夜盲症?白天眼神兒不是挺好嗎?”女懸鏡使高挑著眉毛嘲笑道。

  “你才有……”言豫津剛想反擊,臉上突然加深的痛感提醒了他這位是夏冬姐姐,反抗不得,隻好委屈地道,“我隻是到了晚上視力稍稍差那麽一點而已,離夜盲還遠著呢。”

  “謝玉已經快黔驢技窮了,看來侯府門外他壓力很重。

  不過困獸猶鬥,雖然此地離岸上有些距離,但在某些地方架弓的話,射程還是夠的,各位不要大意了。”梅長蘇勸道。

  “蘇先生放心,”蒙摯長聲笑道,“這大概也就是謝玉的最後一擊了。

  這種距離放箭,到這裏已經軟了不少,傷病者和女眷都靠後,有我們幾個,撐上一時半刻的沒問題……呃,夏大人,你去哪裏?”

  “你不是讓女眷靠後嗎?”夏冬斜斜地飛過來一個眼波,“難道我不算女眷?”

  不過她雖然話是這麽說,但也隻是玩笑了一下,便又重新站了出來,護在亭子的東南側。

  言津豫小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本來就不象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