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傷聲,誰欠誰的感情債
  蘇越端起茶杯,送到嘴邊的時候,含笑看著她:“說說看。”

  “如果融信隻講究短期合作,我會退出這次競標活動;又如果融信這次來C市,是為了尋求長期合作夥伴,我會孤注一擲,試上一試。”蕭瀟很少同他人講實事金融,但等餐多時沉默,畢竟不太好,於是也便開了口。

  蘇越聽了她的話,喝著茶,隻笑不語。

  蕭瀟看著他。

  蘇越輕聲一歎,感慨道:“眼下C市各大公司紛紛出動,全都試圖分融信一杯羹,鮮少有人能像你想得這般深遠。”

  蕭瀟沉默了一下,適才那番話她說得比較含糊,並不期許蘇越能夠聽得懂,但如今……或許,是她眼力勁太淺了。

  黎世榮調查過蘇越,資料顯示,他的父親是加州有名的華商,家族經營涉及甚廣。是啊,是啊……這樣一個華商之子,縱使鍾愛建築業,又怎會在金融麵前化身成門外漢呢?

  “我怎麽想法深遠了?”蕭瀟佯裝不解,低頭喝茶時,不動聲色的問。

  蘇越聽出蕭瀟話語裏的那抹試探,揚起嘴角道:“現在大部分公司隻看到眼前蠅頭小利,若是接下融信單筆訂單,就會為公司帶來幾億利潤,但前提是,一旦合作方競標成功,為了品質和融信達標一致,首先合作方會向融信購買大型機器設備,預期保守投入金錢數兩個億;再來,合作方還要選擇工人前去融信相關工廠學習交流經驗,操作過程中會出現各種問題,維修、來回奔波,各種瑣事下來,再投入一個億,至此訂單完成,合作方至少投進三個億進去,所以若是短期合作不劃算;但若是長期合作,能夠和融信建立起信任度,以後融信訂單都會念及合作方,倒是可以一試。”

  蘇越能說出這番話,又如此對她的心思,說實話蕭瀟著實一愣,她抬眸望去,恰好對上那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眸。

  原來,這個看起來眉眼溫暖的男人,也有那麽一雙深邃暗沉的眸。

  “其實,就算是短期合作,應該也是穩賺不賠。”這次是真的試探了,她在試蘇越究竟有多少經商天賦,所以她接著下套:“合作方雖然斥巨資購買了融信設備和技術,但合作期滿後,設備和技術還在合作方手裏。合作方這時候完全可以撇開融信,自己接單完工,品質上絕不會輸給融信。”

  “投機取巧。”蘇越極輕的笑了一下,談及金融,目光有些深不可測了:“你應該知道,融信在東南亞很有名氣,長期以來跟供應商建立起了很深厚的信任度和默契度,所以合作方不管是博達、唐氏,還是明倫,即便三巨頭名氣再高,依然無法在電子業界領域上媲美融信。打個比方吧,一家是赫赫有名的百年金飾店,一家是最新崛起的金飾黑馬,它們出品款式,包括技術和品質都是一模一樣的,這時候為了保險起見,你會選擇有信譽度和知名度的百年老店,還是摸不清公司未來走向的金飾黑馬?”

  蕭瀟長時沉默,她喝著茶,再然後她看著蘇越,語氣平常:“蘇越,你不簡單。”

  侍者送餐過來,也止了蘇越正欲說出的話。

  ――其實,你更不簡單。

  蘇越注意到,蕭瀟把茶勺放在了茶碟最遠處,她喝茶,並不會像日常人攥著茶杯環,而是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杯環內,中指適時拖住杯環底部。

  若非常年累積,絕不會如此熟稔自然。

  這個女孩的用餐禮儀是很精致的貴族禮,值得推敲。

  蕭瀟和蘇越第一次外出用餐,蕭瀟請的客,付錢的那個人卻是蘇越。

  用餐途中,蘇越接了一通電話,應是國外朋友,他先使用英語跟對方打了聲招呼,然後對蕭瀟道了聲“抱歉”,暫時離座接電話去了,後來蘇越回來,兩人用罷午餐,蕭瀟示意侍者過來結賬,卻被告知,蘇越已經把錢給付了。

  蕭瀟拿外套起身:“不是說好了嗎?我請你吃飯。”

  “留著下次回請,也是一樣的。”他看著她微笑,眼神安靜,像是靜靜流淌的湖水。

  蕭瀟避開眼睛,走出餐廳,11月的風雨裏有著太多的憂傷和不確定,就連潮濕的空氣裏也彌漫著令人難解的惆悵。

  蘇越把蕭瀟送到金融院校,他先前過來找蕭瀟是為了送傘,如今離開,自是要把傘還給蕭瀟。蕭瀟沒接那把傘,雨沒停,他把傘還給她,隻能淋雨回去了,更何況她一人也用不著兩把傘。

  “下次吧,下次挑個好天氣,你再把傘還給我。”蕭瀟看出來了,陰雨天,蘇越前來還傘,實在是沒什麽誠意,所以她提到了“好天氣”,蘇越聽了,並不顯尷尬,隻輕輕微笑,在這樣的雨天裏,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蘇越撐傘離開,他身形挺拔,走在雨幕裏,和周邊來往學生對比分別。

  蕭瀟看著他,仿佛流動的是人群,靜止的那個人卻是他。

  她知道他是蘇越,但在那一刻,她看到的並非是蘇越,而是從蘇越身上依稀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這時,有人撐傘走近蕭瀟,似是在此等了很長時間。

  她是唐伊諾。

  唐伊諾站在蕭瀟身旁,她的美麗是極為耀眼的,黑發如瀑,襯得她膚白如雪,應該是在來往學生中看到了熟人,她抬起手,算是打了招呼,嘴角適時的揚起一抹笑,那笑足以讓群花在她麵前失了顏色。

  唐伊諾沒有看蕭瀟,她看著蘇越的背影,漠然開口:“曾經,我很羨慕你,羨慕你可以和外公那般親近,後來外公去世了,我還很羨慕你,羨慕你的生命裏有一個蕭暮雨,可我現在不羨慕你了,說起來你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好比此刻,你看著蘇越的背影愣愣出神,你能分得清,你看的人究竟是誰嗎?是蘇越,還是蕭暮雨?”

  風卷動了蕭瀟和唐伊諾的長發,偶爾會不解世事,親密的纏繞在一起。

  03年清明節,那一年唐伊諾14歲,也是她第一次看見蕭暮雨。

  他從南京趕來,奔赴唐家時渾身都濕透了,那年他才19歲吧?站在雨幕裏,眉眼焦急,門衛把他阻擋在外,後來唐伊諾出來了,蕭暮雨說:“你是伊諾吧!你姐姐有沒有在唐家?”

  她沉默良久,然後告訴他:“她在唐家墓園。”

  那是唐伊諾和蕭暮雨之間唯一的一次對話,加起來隻有兩句而已。2007年8月,她在唐家聽聞蕭暮雨去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忽然想起03年清明節,年輕的蕭暮雨站在唐家門外,對她說:“你是伊諾吧!”

  世人皆如此,對於僅有一麵之緣的人,對方生時宛如過往雲煙,死了之後反倒平添出幾分念想和感懷來。

  蕭瀟定定的看著唐伊諾,其實她和唐伊諾很像,如果提前獲知兩人是姐妹的話,必定會從兩人身上找到更多的相似之處。

  比如說,她們皮膚都很白;都有一頭漆黑濃鬱的長發;眉眼間隱有六分相似度……但唐伊諾情商比蕭瀟高,她在外性情倔強,頗有幾分英姿颯爽,宛如一朵盛開的絕世名花,姿態盎然,自信優雅,可一旦回到唐家,她是尚未綻放的花苞,會羞怯,會撒嬌,會示弱,仿佛變了一個人。

  私心裏,蕭瀟極為欣賞唐伊諾偽裝出來的兩麵人。

  她在諷刺唐伊諾?

  不,這並不是諷刺,是她的真心話。

  這天陰雨午後,蕭瀟看的是蘇越,還是透過蘇越看蕭暮雨,她沒必要告訴唐伊諾,所以撐傘轉身,手腕卻被唐伊諾緊握。

  唐伊諾定定的看著蕭瀟:“唐媯,在我看來唐家人不欠你。”

  這話,話音本該盛氣凜然,但唐伊諾卻說的張弛有度。

  蕭瀟抬眸間,正好和唐伊諾目光相撞,蕭瀟笑了,好一雙美麗無雙,不諳塵世憂苦的眸子。

  在蕭瀟看來,唐家人確實是欠了她。若從利益角度出發,外公在世時,她幫外公決策過高層機密,為此唐氏獲利頗豐,這些錢哪去了呢?很多錢都跑回了唐家成員的口袋裏;若從母愛角度出發,她和唐伊諾同是唐瑛女兒,長女遠居南京,自小無母吐露心事,幼女常年陪伴身側,有母親一路嗬護長大。因此,唐瑛欠她;若從生死角度出發,她曾在唐宅險些喪生,至今找不出凶手是誰,事情發生在唐宅,所以人人皆有嫌疑……

  或許,蕭瀟應該回複唐伊諾“大言不慚”,但她不想開口,她對不解世事,隨意指責、評判他人的人,向來無話可說。

  這裏是C大,她知道自己該扮演什麽角色,表情言語尺寸拿捏,她有分寸。此刻,她不是唐媯,更不是唐伊諾同母異父的姐姐,而是唐伊諾的任課老師。

  當時,蕭瀟左手撐傘,唐伊諾握著蕭瀟的左手腕,於是蕭瀟伸出右手拍了拍唐伊諾的手,唐伊諾一怔,記憶深處,這樣的親密舉動,隻發生在幼年時。

  蕭瀟說:“唐同學,你如果繼續曠我的課,年考很有可能會不及格。過了18歲,該是成年人了,做事不能由著性子胡來。”

  聞言,唐伊諾慢慢的把手抽了出來,並不意外蕭瀟的話,反倒是瀲灩一笑,看著蕭瀟道:“威脅我?”

  蕭瀟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隱有悵然,她這個妹妹太不了解她了,她如果要對一個人做什麽,不屑威脅,會直接傷害。

  她撐傘離開,這次唐伊諾沒有再攔,而是跟著她走了幾步:“唐媯,但凡你重視的,早晚有一天我會一一占為己有。”

  這話直戳要處,是唐伊諾的憤怒之語,還是真心話?

  蕭瀟笑了,先不說這世上有沒有她重視的人和事,縱使有,世間男女皆可爭奪掠取,若能奪走占為己有,不要也罷。

  11月14日深夜,因為15日要參加考試,蕭瀟和舍友們睡得很早,快要睡著的時候,手機響了,她接通後,道了聲“喂”,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沒說話,她也就沒再開口。

  有隱隱約約的歡笑聲從手機那端傳過來,期間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哭泣聲,那是C市最為嘈雜的夜店,虛無的繁華笙歌,不會因人出席或缺席而改變什麽。

  城市的代名詞,往深處說,通常是:殘酷。